坐在马车里,黎明曜几次想掀开帘子往外看,都被辛夷制止了。辛夷说:“现在还在城里,没什么好看的。等出了城,没什么人了,姑娘再看田野风光,那才好看呢!”
黎明曜笑着说:“你倒是懂这些。”辛夷一扬头,笑着说:“我就是在这玄枢庄上长大的。小时候跟着娘做农活的时候,娘就告诉过我,城里固然热闹繁华,山野风光却是最耐看的。什么热闹繁华都有到头的时候,但是这花草树木却是按四时枯荣,年年都有的美景。城里的热闹是轮番上场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山野间的热闹却是平均的,四时都有,明年再来的……”
“等等!你刚说什么?”黎明曜飞速打断了辛夷的话。“啊?”辛夷一愣,说:“姑娘说的是哪一句?”“就是那句’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娘的原话就是这句?”
辛夷奇怪地看着黎明曜说:“对啊,这句我记得可牢了,我娘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黎明曜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又说:“你娘,倒像是个读书人啊。”辛夷说:“娘会教我读书识字。她认识很多字。但是娘农活做的不好。庄头又经常夸我娘生的好,所以周围的阿姨婶子都看不起我娘,经常骂她。有时候她们也骂我,说我是野种。她们骂我娘的时候,娘总不回嘴,但是她们骂我的时候,娘就和她们吵,像母老虎一样凶。每次和她们吵完架,娘总是抱着我哭,一边哭一边让我不要信她们的话,她说我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只是找不到我们了,一旦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到时候我就有爹爹了。”
黎明曜拍了拍辛夷的手,安慰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走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玄枢庄门口。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已经带着十几个男女站在门口迎接他们了。
温言下了马,中年男人就带着人呼啦啦围了上去,黎明曜这边都没人管。辛夷撇撇嘴,轻声说:“这老砍头的还是这么势利,都忘了这庄子姓黎不姓温了。自己正经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就知道拍马屁。”
诶呦!听这意思,这庄子还是黎家的产业?
黎明曜压下好奇,拍了拍辛夷的手,让她稍安勿躁,却被辛夷翻了个白眼,说:“姑娘要再这么忍下去,这庄子迟早姓温!”黎明曜笑着轻声说:“田契地契不在我手里,你说我怎么办。要拿回来,也要徐徐图之才行。”
辛夷看了黎明曜一眼,说:“姑娘能有这个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果然,黎家的家产在温家手上。
黎明曜心里哼了一声。不管温家对她安的是什么心,都是绝对不能待下去了。
庄头不过来迎接,黎明曜就自己走走看看,没跟着大家一起走。因为她要来,周围都清过场的,一般的庄稼汉一个都看不到。一些妇女拎着篮子,在路边不知道在做什么,都包着蓝头巾,穿着粗布衣服,定定地看着黎明曜和辛夷。有一些小孩子还比较活泼,走过来围着她们两个打转。
一个小女孩用手拉了拉黎明曜的裙摆,奶声奶气地说:“你们是仙女姐姐吗?”黎明曜乐了,说:“为什么这么说呀?”小姑娘双手都抓住了黎明曜的裙摆,一把掀起来,说:“我娘说,仙女姐姐穿的衣服都是能飘起来的,仙女姐姐都是特别漂亮的。你们就是仙女姐姐吧!”说完,围着黎明曜拍着手,一边拍一边唱:“仙女仙女下凡尘,配个郎君守终生……”
“死丫头快回来!”远处跑来一个胖大婶,一把揪住小姑娘的耳朵,拎着就往后拉。“你看你那手黑的像狗爪一样的,给小姐的衣服都弄脏了!”说完,把小姑娘往身后一扔。小姑娘被甩到地上,痛得哇哇大哭,还被那个大婶摁着跪下对黎明曜说:“姑娘不要见怪,她一个山野娃娃什么都不懂,弄脏了姑娘的裙子!我给你擦擦!”说完就想用手去拍,但是一看自己的手,比小女孩的手干净不到哪里去,急得扎着手直咋舌。
黎明曜看了看裙摆,只是两个小小的黑指印子,没什么要紧的。她摆摆手说:“不打紧,不打紧,别吓到了孩子。”说着示意辛夷把她扶起来。大婶惊讶地抬头,看着面前天仙一般的姑娘说:“姑娘你……当真没关系?”
黎明曜笑着说:“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要紧的。快带着孩子下去吧。”大婶磕了好几个头,口里说着:“谢姑娘超生!”拉着小女孩快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对女孩子说:“看到贵人不要靠太近!那身衣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知道不……”
看着她们越走越远,黎明曜问辛夷:“这身衣服这么贵吗?”辛夷说:“这条裙子倒还好,不算很贵,连工带料也就五两银子吧。姑娘过年穿的那一件羽纱斗篷比较贵。还好现在天热了,穿不着。那件脏了,她才真是赔不起呢。”
“这姑娘要买,能值多少钱?”虽然有些别扭,但是想到入乡随俗,黎明曜还是问了。“这样的毛丫头不值什么钱,真要买,二三两就能买一个。”“你当年可是要十两银子啊。”“因为我识字呀。”辛夷平静地说:“识字的姑娘如果再生的好,确实能卖更高的价格。十两是因为我只有五岁。如果当年我去了扬州,现在再卖出来,就能卖八百一千的银子了。”
“扬州瘦马”四个字跳了出来,让黎明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