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行宫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先去洗洗身上的风尘。”
司马懿又说道。
刘备摇摇头道:“无妨,朕想先去一个地方。”
“臣明白。”
司马懿顿时知道刘备想去哪里,便退开身,让开路。
这几年天子想回桃园看看的消息传遍朝野,那里是天子和三位兄弟结义的地方,也是他们起家的地方。
正如光武帝刘秀登基之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回家乡蔡阳祭祖,光记载的就达六次之多。
所以司马懿也早早安排好了,如果刘备想先休息,就去行宫。如果他想视察,就带着他视察全城。如果他想回桃园,也已经备好了车辆。
随行的羽林卫和虎贲军分列两侧保护着天子等一众高层上了马车,涿县的本地衙役也都疏散了人群,一路往城南方向去。
张飞的庄园其实是在城外,毕竟一座巨大的桃园也不可能在城里。但这些年涿县县城经过扩张,已经把原来的郊外合并在一起,甚至还吞并了大量周边乡镇、农田。
这其中也包括了张飞的庄园。
好在谁都知道这庄园是谁的,就算负责拆迁的当地官员都不敢动,因此还保存完好。不管是张家宅邸还是那座巨大的桃园,依旧耸立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多年下来,当地官员尽心维护修缮,宅邸并没有因为长时间不住人而年久失修倒塌,虽然很多地方都用了新材料,但整体样貌仍然保留。
刘备关羽张飞陈暮青年时期走出了这栋宅子,临到了壮士暮年才归来,一个个白发苍苍,看到这记忆里的宅院,难免感慨。
进了院子,还是从前的前庭,青石板都没有换过。张飞目光扫视,前庭并不大,栽种了一些花草树木,看得出来平时常有人修剪,整齐简洁,家里也没有什么灰尘杂物,十分干净。
从前庭进去后,就是连栋的院落群,飞檐斗拱,灰墙大院。犹记得以前的涿县其实就是个夯土小县城,连城墙都是夯土垒砌,大多数百姓房屋皆是木质或者泥土。
唯有他家因为是涿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垄断了当地的肉质生意,加上城外庄园连绵无数,因此家中都是砖瓦结构,这在当时乃是豪强地主的身份象征。
这一点曹植也曾经写过诗,称赞这样的房屋是贵族居住。而为了帮助刘备募兵,张飞把庄园和宅邸田地全都卖了出去。
现在回来,看到记忆里依旧不变的张家宅邸,张飞的目光当中满是回忆与缅怀。
“三哥,那间屋子,便是我们商讨大事的地方。”
陈暮指着里屋厅堂,笑着说道:“还记得那时二哥和三哥不打不相识,是大哥出手阻拦。恰好下雨,三哥邀请我们来屋中饮酒,便是在此时大哥感慨国家崩坏,他为宗室却不能匡扶汉室。”
“哈哈哈哈哈。”
张飞大笑道:“是极是极,咱们快过去看看。”
四人来到屋内。
就看到屋内陈设没有态度太大变化,依旧如当年那般,只是家具都是新的,原来的老旧家具毕竟过去了四十多年,早就已经腐朽。
刘备扫视屋内,一时间感慨万分,眼中噙着泪花,回忆入了心头,轻声说道:“当年三位贤弟之言,犹如在耳,历历在目呀。不知不觉,竟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三位兄弟,也都垂垂老矣。”
“是啊。”
关羽也感叹不已,指着那处座位道:“当时我便站在那里,跟大哥说要追随大哥,共创一番事业。”
“不错,我则是坐在那里,当时......”
张飞正待回忆,忽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就只会说一句“俺也一样”,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
陈暮取笑道:“三哥当时说俺也一样,顺着二哥的话说不是吗?”
“你这家伙。”
张飞嗤之以鼻道:“那时你不也跟我一样吗?”
陈暮大笑道:“那时也是二哥之言感人肺腑,我若是说些什么,就有些喧宾夺主,就只好附和二哥三哥,亦是人之常情嘛。”
“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都被陈暮逗笑,四个加起来两百多岁的老头,此刻笑着笑着,都眼中笑出了泪花。
一个个纷纷坐回当初共商大事时候的座位,吩咐许褚拿酒来。
等许褚拿来酒给众人倒上。
刘备举起酒杯道:“来,咱们再共饮一杯。”
“好,共饮一杯。”
四人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都相视一笑。
陈暮感叹道:“我们走的时候,天下大乱。现在回来了,天下太平,却都已经老了,再也不能纵马高歌了。”
“谁说不行,待会就去骑马。”
张飞嚷嚷着。
男人不能说不行,哪怕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也得站着不能倒下。
陈暮笑着摆摆手:“算了算了,都六七十岁的人了,别把骨头巅散了,还是安安稳稳坐车吧。”
“去桃园看看吧,现在这个季节,桃花早就凋谢了,但满园应该都结了未熟的桃子。”
张飞提议道。
桃园是他家的,桃花什么时候开,桃子什么时候熟,他最清楚。
几个人便出了屋子,坐上马车往桃园的方向而去。
一路往南走了数里地,原来涿县南城外都是农田和荒野,现在变成了一栋栋工厂、高楼和街巷,新时代的二十多年变化让人都认不出来这是曾经的家乡。
其实张飞父母早逝,宗族也没什么亲人,对涿县唯一的怀念也就剩下桃园和祖辈留下的宅邸。
刘备也一样。
他家不在涿县县城里,而是在城西南十余里外的楼桑乡,但宗族也都迁走了,那里也没什么熟人。
人都说衣锦还乡,但当乡里全都是陌生人的时候,那种场景才是最悲凉的场景。
心中唯一的记挂,也只剩下桃园。
四兄弟很快抵达了桃园外,这座园林占地很大,有近三百亩,差不多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里面密密麻麻种植了大量的桃树,因此当地人称为张家桃园。
桃园的外围用围墙圈了起来,周围数十米都不允许存在建筑物。相比于附近的闹市,这座园林就彷佛世外桃源一样,无人打扰,安安静静。
原来的地方官吏一直派人在此地看管,刘关张陈回来之后,那位涿县县令殷勤地介绍道:“陛下,桃园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原样,臣常派人打扫园中落叶,每年结的桃子,也按照陛下的吩咐,赏赐给周边百姓,惠人无数呀。”
“甚好。”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
前面园林看管人员已经把门打开。
一行人来到了园中。
最外围的是一片庭院,那是原来张飞在桃园里修的院落。
门口附近就是个演武场,张飞常常在这里练习武功。
“这块砖......”
张飞走进门后,看着地上的一块砖出神。
园林的看管人员忙道:“大将军,这砖坏了,已经修过。”
“这样啊......”
张飞有些失落,那块砖当年就在门口,是他小时候父亲陪他练武时打碎,后来父亲病逝,他较少管理家业,因而也一直没有修。
每次进出桃园他都会踩过这块砖,感受到那块砖的凹凸不平,渐渐成了习惯。
现在再踩上去,原来的那种熟悉感已经失去,就彷佛丢失了某种东西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刘备负手缓缓在桃园里漫步,看到桃树枝繁叶茂,上面结满了青果,摇摇头道:“可惜了,没有桃花,只有桃叶和桃果。”
现在是六月盛夏,桃树开花要等到二月末,三月初,大概到四月就开始凋谢。此时院中只有绿叶和未成熟的青果。
夏风徐来,刘备关羽张飞陈暮四人走了进去,暖暖的阳光洒落下来,桃树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望无际的桃树海洋里,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隐隐能看到中央的空地。
“我回来了,我的桃园。”
张飞张开双臂,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呐喊,宛如四十多年前那样,站在桃树下仰头望天。
刘备关羽陈暮跟在身后,三人此时已经没有了那年的激动,只剩下感叹与回忆的目光。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的时光,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
那年。
他们跪在桃树下,结拜为兄弟,立誓要平定这乱世,拯救天下苍生。
那年。
他们回到了桃园,一起击鼓弹琴,高歌饮酒。
那年。
桃花正开,出了门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时过半百,。
此情此景,陈暮亦是目光中闪烁着泪花,轻声道:“仲达。”
“在。”
司马懿轻轻走到他的身后。
陈暮说道:“去那空地上搬来鼓和琴,还有酒,记得要黍酒不要烈酒,放上席子,你们就出去吧。”
“是。”
司马懿退了出去。
四个人漫步在桃园里,走向了桃林深处。
院外有沟渠引曲水入园,还是像当年一样,仆人们抬上了一缸缸的美酒,两只大鼓,一架古琴以及数张草席,摆放在桃园中央的空地上。
等他们都退出去后,四个人都坐了下来,就着这夏风吹来的桃叶清香,闻着那黍酒的滋味,纷纷开始喝了起来。
一杯一杯地下肚,宛如那时一样,你来我往,说着趣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大哥,我来弹琴助兴。”
陈暮起身弹奏。
“我来击鼓。”
刘备也起身。
“我来敲钟。”
张飞走到了铜钟下。
关羽左右看看,那年他来舞刀。
可今日青龙偃月刀却没有带上,便折了支桃树枝干,轻笑道:“我来舞刀。”
冬冬冬冬。
擂鼓声音响起,陈暮闭着眼睛,轻抚那琴。
音乐响彻了整个桃园。
关羽拿桃树枝干舞刀,忽然有人唱起了歌谣。
“马蹄扬尘风变色,呼啸绕长戈。
疆土不懂分与合,只叹人心隔。
黄沙随风各奔走,人世又如何。
光阴不解苍生愿,谁来论功过。
新城起,旧城破,守得住什么。
为寻立足去开拓才见你气魄。
新城开,坚城夺,留下些什么。
青史一页会记得,你们都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