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临江一行人穿过夜色,从普宁坊的南坊门入,在走了半条曲巷,往十字街口以西一看,入目便是连成片的房舍,修建的与寻常百姓的宅邸截然不同。
这些房舍皆修建在高约半丈有余的石基上,石基的四周都修了排水孔,用来泄水防潮。
房舍的屋顶屋脊极高而屋檐极低,是极为醒目的起脊拱顶,除了不敢用逾越的黄琉璃瓦,其他都与皇家建制相差不大。
冷临江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京城以北一向算是比较安稳的。
挨着东宫的几个里坊都是皇亲国戚的宅邸,守卫极为森严,宵小之徒不敢去那里作奸犯科。
而离着掖庭不远的这几个里坊则是几大商行的库房,把守同样严密,也很少发生意外,故而他平日里甚少往城北这一带来。
但今日一看,这里还真有几分深不可测的感觉。
冷临江站在至十字街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夜风簌簌而过,他的衣袂随风翩跹。
何登楼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啧啧舌:“大人,这地方怎么建的跟府库差不多?”
冷临江看着那一片连绵不绝的房舍,皆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不用木材,极为的坚固耐用,足够抵御上百年的风霜雨雪的侵蚀,更能防火。他不禁若有所思道:“怕是修的比府库还要固若金汤些。”
何登楼顿时闭紧了嘴,比府库修的还要固若金汤,天爷啊,这活脱脱就是真金白银堆起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闵记商行的生意做了几十年了,能把这盖库房的银子挣回来不?”
“......”跟在旁边的孙瑛抽了抽嘴角,这叫什么话?能不能把盖库房的银子挣回来,他嗤的一笑:“你怎么不问问他们都藏了点啥,要盖这么结实的库房。”
何登楼讪讪笑了笑,明白自己是问了个傻问题。
果然有钱人的生活他不懂。
在十字街口站了片刻,夜色更加幽深难测了。
冷临江挥了挥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大咧咧的往闵记商行的库房走去。
身后浩浩荡荡的数十人立刻跟了上去。
一行人没有刻意掩藏行踪,大大咧咧的走到了闵记商行的库房门口。
闵记商行养了上百个护卫,专门把守这片占了小半个普宁坊的库房。
这些护卫个个功夫深藏不漏,每两个时辰轮换一班,库房四周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冷临江一行人刚刚靠近库房,黑暗里就冲出来数道黑影,拦在了众人的面前。
“什么人!”黑影中有个人戾气十足的大声吼道,想要靠着这一声吼吓退偷窥库房的宵小之徒。
冷临江顿时停下了脚步,偏着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神情轻佻,红唇微抿,他端着派头,根本不屑跟这些人说话。
何登楼上前一步,做足了纨绔子弟手下仗势欺人的恶奴架势,跳着脚大声嚷嚷:“瞎了你们的狗眼,咱们公子是朝华长公主之子,京兆府少尹冷大人,你们长了几颗脑袋,也敢拦着?”
这几道黑影还真被何登楼这颇有架势的一声吼叫给吓着了,纷纷对视了一眼。
长安城里贵人多,站在西市的碧琉楼上,扔个石头下去,砸到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是贵人。
都是他们这种护卫家丁惹不起的。
“原来是少尹大人,小人等冒犯了,还请少使大人恕罪。”黑影的后头走出来个四旬左右长髯男子,一双三角吊梢眼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极精明的人。
他越众而出,礼数周全的朝冷临江行了个礼:“小人闵弘义,见过少尹大人。”
冷临江神情淡漠的叫了声免礼,他知道闵弘义这个人,也曾在平康坊的花楼里见过面,只是没有打过招呼。
闵弘义是是闵家家主的庶出儿子,现在管着闵记商行里库房的一应事宜。
看到冷临江懒得搭理他,闵弘义卑微的陪着笑脸儿:“不知少尹大人夤夜前来,是有什么指教吗?”
冷临江瞥了闵弘义一眼,没说话。
何登楼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闵弘义的衣襟,凶神恶煞的瞪着眼:“我们公子的爱妾丢了,有人看到她在你们库房这出现过,快说,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快点把她交出来!”
看到自家公子被人给欺负了,“哐啷啷”几声轻响,护卫们纷纷抽出刀剑,围了过来。
冷临江不慌不忙的嗤笑一声:“怎么,窝藏了爷的爱妾,还要杀了爷灭口吗?”他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衣袖,径直走到其中一道刀尖前头,示威般的挺了挺胸膛:“要不你们试试,割破了爷的皮肉,看圣人会不会剐了你们全家。”
“退下,快退下!”闵弘义闭了闭眼,冷临江这人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赶紧胆战心惊的怒吼了两声,让这些不开眼的护卫退下。
护卫们对视了一眼,纷纷又将刀剑收了回去,退后了几步,不远不近的看着冷临江一行人。
闵弘义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冷临江是谁啊,那是朝华长公主之子,永安帝的亲外甥,心头肉,冲的跟眼珠子一样,他们闵家一个商户,即便跟杨国公府是姻亲,又沾了宫里小杨妃的一点恩惠,但若是跟冷临江起了冲突,杨国公府和小杨妃都不会保他们闵家,十个闵家也赔不起!
他挣扎了两下,看实在挣脱不开何登楼的手,只好放弃了挣扎,满脸茫然的问道:“少尹大人是不是误会了,小人这里都是男子,真的从未见过什么姑娘,更没见过大人的爱妾,求大人明鉴。”
冷临江笑的讥讽而又轻佻:“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小爷我不信!”
“啊对,我们不信!”何登楼大着嗓门叫起来:“我们得进去看看,我们公子的爱妾长得国色天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见色起意,把人给扣下了。”
闵弘义真真是百口难辩,急的满脑门子都是汗:“那,那少尹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冷临江看了闵弘义一眼:“小爷我要亲眼看看。”
何登楼一跳八丈高,活脱脱就是个狗仗人势的恶奴:“对,让我们进去搜,搜了才知道有没有!”
“......”闵弘义的脸上闪过惊惶的神情,张了张嘴,突然生出无尽的胆气:“小人说没有,就是没有,即便大人是京兆府的少尹,没有实证,也不可随意搜查百姓的宅子吧!”
冷临江摆出了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模样,摸着后槽牙笑道:“怎么,一个下三滥的人家,小爷动动手指头就灭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小爷想搜就搜!”
闵弘义一挥手,护卫们提着刀剑围了上来,他硬着头皮道:“闵家也不是任人欺压的小门小户,少尹大人想搜,还请拿出实证!”
话音方落,冷临江身后的那群衙役也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手上的刀剑晃晃作响,白光照眼。
形势急转直下,两拨人渐成群殴之势。
闵弘义有些胆寒,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一想到库房里放的那些东西,是万万见不得光的,就不得不挺起胸膛,自己给自己壮了个胆:“少尹大人若真要搜,那就先请了大理寺的搜查令来吧。”
闵记商行是大商户,每年给朝廷交的税银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巨款,这样的人家,京兆府尹是没有资格查抄的,是有拿着大理寺的搜查令才可以肆意查抄。
他看到冷临江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不由的暗自得意起来。
他笃定冷临江请不来大理寺的搜查令。
大理寺卿侯显是个老狐狸,深谙左右逢源之道,又跟杨国公的长子是莫逆之交,冷临江因为一个妾室就要来搜查闵记商行的库房,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侯显是个明白人,绝不会给他开这一纸搜查令的。
闵弘义得意洋洋的看着冷临江笑,算准了他只能偃旗息鼓的走。
可不料冷临江却不慌不忙的往怀中一掏,拿出一封手书和一枚腰牌,在闵弘义的眼前晃了晃:“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秦王殿下的手书和腰牌,连皇宫大内都许小爷随意搜查,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商行库房!”
闵弘义万没料到会有此一变,目瞪口呆的傻在了原地。
秦王这是疯了吗?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妾,竟然许冷临江满京城的随意搜查,他就不怕惹得天怒人怨吗!
为了拉拢冷临江,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给小爷搜!”趁着闵弘义愣神儿的功夫,冷临江滚刀肉一般振臂一呼。
身后京兆府的衙役和临时找来凑数的韩府护卫早就不耐烦了,摩拳擦掌的冲了过来。
“不,不,不行,不能搜,你们不能搜!”闵弘义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急的不停的跺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挂着的钥匙也被人一把给拽走了,他都没看清楚是谁拽的。
看到形势严峻,这些人拿走了库房的钥匙,还呼喊着离库房越来越近了,他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大手一挥:“给我拦住他们!”
护卫们齐刷刷的迎上了冷临江一群人,刀剑寒光亮得刺眼。
冷临江让众人停下脚步,森然的看着闵弘义,高高举起秦王的手书和令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浑身透着不怒自威:“闵弘义!你是要造反吗?”
闵弘义愣住了,双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永安帝离京,秦王殿下奉旨监国理政,违抗秦王殿下之命,等同起兵造反!
这是灭门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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