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慕容垂所说的南朝事小,北境事大,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严肃。
数十年前的那场灭胡之战,不仅仅是让胡人付出了惨重代价,夏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那场战争之前,诸夏子民从来都不知道,胡人原来可以那么强?
如果不是灭亡了鲜卑夏国,那慕容恪就会是鲜卑夏国的下一代领袖,还有无数的人才,一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
一千多年来不断地胜利让诸夏被蒙蔽了双眼,那一场战争让整个诸夏世界醒了过来,对胡人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要时时刻刻的防备,绝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没有洛氏带领了。
至于南朝……
现在的燕国普遍对南朝的战斗力有些轻视,尤其是在失去了河洛和青兖之后,如果不是依靠着山川天险,现在梁国就应该直接投降才是。
毕竟天下十分,已经有七分落到了燕国手中,梁国还有什么能够翻盘的点?
等到蜀中、襄阳、徐淮,这三个点有一个失守,梁国就可以宣告灭亡了,在王猛等一众人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南朝的灭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现在的燕国,为了南朝攻势,暂时的都城是邺城,但慕容垂基本上不在邺城办公,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晋阳,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晋阳比邺城安全的多,而且在晋阳可以遥控整个华北平原,对邺城也是一种威慑。
慕容垂的离开让梁国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之内不用再担心燕国进攻,等到慕容垂从北境返回再说,说不准那个时候,慕容垂已经死了。
毕竟慕容垂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个年纪还在战场上奔波,出现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
王猛留在洛阳城,他几乎将整座城都转了一遍,而后陷入了沉默中,良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经过他对洛阳的考察,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首先就是修缮和扩建的问题,还有需要疏通河道的问题。
仅仅恢复城中的供水,让这座城池能够容纳都城人口,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针对这种情况,王猛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果然还是长安更适合作为都城,那里不需要修缮,现在的宫殿和城池就可以使用,各种配套工程设施都没有问题。
洛阳暂时可以作为书院等朝拜的城池,承担一个类似于寺庙道观的功能,但都城功能还是算了,没必要。
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王猛只觉无比的遗憾,这可是洛阳啊。
天下人心中的圣城,谁不希望见到一个巍峨辉煌的洛阳城呢?
在古老的神话中,素王在这里营造神都,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在营造洛阳的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但王猛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让本就不富裕的燕国雪上加霜,他会如实的向慕容垂汇报,然后给出自己的建议——“在天下没有恢复时,不要对洛阳城进行大规模的修缮。”
……
在慕容垂出征的第二年,镇守洛阳的王猛重病,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独孤城连忙将消息送到慕容垂军中。
得知这个消息的慕容垂望着已经颇为疲惫的士卒,最终决定撤军,驱赶着十万计的牛羊返回中原,这一次前往草原依旧是收获颇丰,他之所以不愿意回来,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比较有潜力的对手,他想要一战将这些人解决掉。
但王猛的突然病重,让他知道这才是天意,坐镇后方的人出事,他必须撤退,回国中整肃。
谁知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得知了自己的长子,同样也是燕国太子的慕容令去世的消息,慕容令是在一个早晨突然暴毙而亡的,太医怀疑是中毒而死,但没有证据。
慕容垂如遭雷击,得胜的一点喜悦立刻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骑在马上的身子都摇摇欲坠,他不敢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竟然会突然先他一步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阴霾般,笼罩在整个燕国头上,宫中的人战战兢兢,将军们窃窃私语,儒生们义愤填膺认为是有人谋害。
谁能忽视慕容令死去呢?
这是慕容垂最出色的儿子,能文能武,而且在朝野中都比较有威望,所有人都相信,就算是慕容垂不能统一天下,最多到慕容令时期,天下将会一统。
但慕容令现在却死了。
那接下来谁会继承慕容垂的皇位?
能力不说,单单是威望就没有一个足的,燕国这么一大堆骄兵悍将,未来的结果会是怎样,谁都不知道。
……
慕容垂所遭遇的问题,萧衍已经遇到很多年了,而且他还做了自认为很完美周全的布置,那就是皇位留给一个孙子,其他人分封出去享受荣华富贵。
但他似乎是上了年纪,有些享受天伦之乐,于是又经常召他的儿子和孙子们,来到建业居住,面对繁华的建业,整个大梁的政治中心,那巍峨的宫殿,至高的皇权,这些本就身怀萧氏血统的宗王们,心中那颗种子不由自主的就升腾起来,那颗名为野心的种子生长起来。
北朝的那些故事在他们心中激荡着,这个天下似乎没有谁是一定能够成为皇帝的,这个天下似乎没有谁是一定要忠诚的。
毕竟就连父亲(祖父)也是造了楚氏的反,才有了今日的萧氏富贵,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效仿呢?
而且这些年皇帝愈发的昏庸,在朝野中都早就有人不满,我这也算是为大梁而做皇帝了。
萧衍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些对着他和善而笑的儿子和孙子们,有一些人心中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还沉浸在四海升平之中,还沉浸在安宁祥和之中。
……
这世上从未有过不散的宴席。
这世上从未有过不败的国家。
这世上从未有过能够不死的人,无论他是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百姓。
慕容垂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慕容令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尤其是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做的。
这让他更是无法接受。
他实在不算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英主,他有卓绝的军事才能,但政治能力几乎完全依靠王猛,在王猛死后,他就陷入了混乱,他同样是个非常看重情谊的人,有些优柔寡断。
他暴怒的想要杀死那个犯下大罪的儿子,但最后还是下不去手。
风雨交加之夜,慕容垂躺在晋阳的宫殿之中,他有长安和洛阳二京,但他却不曾在那里长时间的居住。
如今感受着狂风吹来湿润的雨丝,殿中灯火通明,数十个宦官和侍女跪在地上,随时等待着慕容垂的命令。
帷幕的一角垂下来,半搭在慕容垂脚边,伴着吹进来的风缓缓抚动着。
慕容垂见到了慕容恪,以及那个在记忆中,从不曾见过的父皇慕容承光,两人都在对着他笑。
“我这一生,北却胡人,南胜萧梁,一生经历数百战,当世有名有姓的武将几乎全部打了一遍,没有过败绩,就连平手都鲜有,想必是做的还不错了。
如果太子还在就好了。”
慕容垂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