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那就是如果皇帝不愿意见到他们的话,他们甚至就连进入皇宫,见到皇帝都做不到。
他们真的只是大梁装点门面的东西,真正的最核心的权力根本就不在他们的手中,在这种关系的时刻,他们只能徒劳无功的去奔走,然后等待着那个未知的结果。
城中有关于这件事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但那都是在水面之下,在水面之上,这件事却越来越安静,在等待了许久的大朝会被皇帝因为生病取消后,这件事就越来越安静,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是故意不见大臣,甚至不给臣子们见到他的机会,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官方层面上,现在整座建业城最火的事情,应当是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事,他们两个人的婚姻,主使者是一位皇族的郡王,是萧衍的长辈,是现在皇族中辈分最大的一个人。
这种程度的重视,这么说吧,当初太子结婚的时候,这位也是主使者,洛氏的聘礼在建业城中沸沸扬扬,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姻,城中的士人已经开始准备为两人的婚姻去写下诗赋了。
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事,在他们自己看来,颇有一种,火山已经将要爆发,但是所有人都盯着手艺人在火山口雕刻冰花。
明明大多数人都知道即将有一场风暴席卷建业,甚至席卷整个梁国,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一桩婚事。
……
谢氏府中,谢道韫静静地等待着婚期的到来,她的兄弟们经常来看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阿姐真是美丽,姐夫有福气。”
谢道韫却问道:“是不是最近又有不少家族来拜访,他们还是没有放弃?”
现在唯一能够和洛显之联系到的就是谢氏,甚至在很多人看来,现在之所以迟迟不发,就是因为洛显之不想在婚期前搞出血雨腥风,很多和谢氏有所交好的家族,都前来拜访想要试探一下口风。
谢玄闻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而后微微叹道:“他们又怎么知道呢?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都会觉得我们知道呢?不过姐夫现在不愿意发动,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在婚期前动手?”
谢道韫闻言垂下了眼睑,她是知道一些事的,毕竟很多事,还是她和洛显之一起出的主意,但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就算是自己家人,而且那些事本来也和谢氏没有什么关系,还是不要多嘴。
不过现在引而不发,或许还真的是不愿意在婚期前发动,洛显之虽然是个政治家,但洛氏的人,一向不是那种只知道治政的,这也是天下女子所向往洛氏的东西。
在无论是焦急等待结果的人,还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人的注视下,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婚事终于如期降临,自太子大婚后,这应当是江左第一盛事,洛氏自己搞出了不小的排场,但并没有太过于煊赫,但是萧衍却主动给洛显之加了无数的东西,于是这场婚事虽然没有逾越制度,但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建业城中,一片繁华景象,那滔滔的长江之上,波浪涛涛,也仿佛是在为洛显之和谢道韫而庆贺,太多的人聚集在建业的道路两侧,在这种日子,礼制是可以略微被放下的,于是在无数人的簇拥下,洛显之骑着高头大马,前往谢氏的府邸。
一切都很是顺利,装饰豪华的府邸,貌美的新娘,顺利的婚礼,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这在情理之中,谁这么不长眼,会在这种场合闹事,恐怕是不想在江左存在了。
在夜色降临后,宾客渐渐离去,带走了满城的繁华,洛显之和谢道韫坐在房中,谢道韫一直很美,今日更美,洛显之仿佛松了一口气,灯熄灭,被翻红浪。
“夫君要去处理那些事了吗?”
洛显之伴着清晨的光醒来,然后就见到谢道韫正端坐在琉璃镜前,装饰自己。
那些事?
洛显之很快就明白过来谢道韫在说什么,他摇摇头笑着说道:“已经推迟了这么多天,多一两天没有问题,先将我们的事情做完。”
果然。
谢道韫转过身去望着镜中如花娇艳的自己,洛显之果然是因为婚期而推迟了这件事。
……
洛显之的休沐结束,重新回到了尚书台,在他出现之后,整个尚书台都为之一震,又因为洛显之刚刚出现就将负责处理刑狱之事的官吏全部叫了过去。
等到这些人出来之后,一个个都脸色凝重,没人敢上前问,但是刚刚靠近就被摇摇头,示意别问了,就是那件事。
果然!
或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预料,现在洛显之真的开始处理这件事,很多人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不是直接处死,而是在不可能改变死亡结果的时候,那个等待死亡的过程。
这种明明知道有一把刀悬在头上,却不能解决掉,知道这把刀迟早会落下来,却不知道何时落下来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是死是活,立刻给一个说法,这就是许多人的心理。
现在洛显之就给了他们这个结果和说法。
“士人,传承圣贤之道,以作恢宏,士族乃是卓绝士人之后,因为祖先的恩德,得以被世人列为高显,其中所凭借的是祖先的恩德,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君子之泽,泽及后人,这是素王所定下的规矩,一千四百年来,没有人不去遵守它。
但先祖泽及后人,后人也需要拱卫先祖,立下功劳,使先祖愈发彰显,我朝陛下,进位皇帝,于是使先祖进位王爵,这便是自古以来最大的光宗耀祖。
但现在有些人在做什么呢?
先祖的恩泽已经不足以庇佑后人,后人竟然图谋先祖的那一身骨血皮肉,将之披在外人的身上。
现在有些人在做什么呢?
先祖不曾有过恩泽,竟然使用一些金银珠玉去加入别族的谱系,背弃自己的祖宗,选择他人的祖宗来祭拜,让自己的祖宗在荒野中不能受到血食的供奉,而去祭拜别人的祖宗。
本公实在是震撼啊。
皇帝陛下实在是无言啊。
这难道不是将圣道践踏在地上吗?
这难道不是将圣贤的教诲踩踏在地上吗?
这难道不是将一切的礼法道德都弃之不顾吗?
这样卑贱的人,难道会有人允许他们继续生存在素王上皇的苍穹之下吗?
这样无耻的人,难道能够允许他们继续活在世上吗?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用最严厉的手段去惩处,又怎么能够警示后来的人呢?
本公提报给了皇帝陛下,这些人无论是造假者,还是默认造假的人,都要全部处死,并且要以发覆面将他们抛尸在荒野中,这是为了惩罚他们的不孝之举。
本公对如今的士族极其担忧啊,本公甚至向陛下提议,将姑苏洛氏从氏族志中摘出吧,本公不想再和你们这些人同立在一片青天之下。
陛下劝慰了本公。
氏族志已经不能再使士族尊贵了。
本公将会纠结整个姑苏洛氏的力量,对氏族志重新排查重新厘定,重新排序。
本公将会使士族重新回到那个有卓然功绩的时代。
在本公还没有彻底将新的氏族志编撰出来前,大梁将会停止按照氏族志授予官职,以防止再有欺世盗名之辈,借着氏族志身居高位,那将是我整个大梁的耻辱。
本公用这封文书来告诉江左的士族,这是本公的意思,这是陛下同意的,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本公以为你们不应当说任何事了。
如果本公不能承担起这些责任,那,士族这个曾经有过无数功绩的群体,将会毁在你们的手中。
大梁的四州之地,在陛下的肩上担着,在本公的身上压着,不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听从陛下的命令,仅此而已了。”
————
“士族造假案”是南朝梁时期的三大案之一,这场案件的爆发前因不再多做赘述,但最终的结果是喜人的皇帝萧衍以及执政洛显之,借由这件震慑江左的大案,重重打击了本就走下坡路的门阀士族。
笔者认为这是南朝门阀政治的转折点之一,在洛有之时代的军事上失势、政治上失势之后,门阀士族们在社会上同样开始失势,唯一所保留的只剩下文化上的优势。
在文化这一点上,洛显之并未对其进入打击,而是予以保护,这是洛显之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的本能。——《门阀贵族政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