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昭城至洛阳,数百里,洛襄昼夜兼程旬日即达,站在洛水前,望着伴随人口迁走而不复往昔荣光的洛阳城,他面上满是沉默,日后不知多少年,不能前来此处,有生之年,不能再见洛阳圣城了。
自函谷进长安,他在魏国自然未有洛原在汉国的地位,直到七日后,皇帝曹睿才得知了洛襄回到长安的消息,于是召他进宫。
曹睿在上首端坐,面白微须,带着些纵欲的颜色,洛襄垂首步入殿中,眼角余光见得殿中有数人,皆是魏国重臣,心知皇帝应当是刚与群臣论政结束。
曹睿望向恭谨守礼的洛襄,眉头一松,洛襄是他所属意的太子舍人,但洛襄一直犹豫,不愿意入仕,此番洛氏决意迁徙,定然更是难行,他最后声音略带沉闷问道:“闻卿族中有大变,卿意何为,可愿为太子舍人乎?”
洛襄躬身拱手沉声道:“陛下厚遇,臣铭感五内,涕零不已然臣尝闻自古圣王无不以孝治天下,圣朝亦以孝为本,臣父早亡,更念亲近。
族人行将北迁,臣与伯、叔、兄、姐相顾而泣泪,慨言不能侍奉亲近,自昭城归,臣有五内具焚之感,悲戚哀切,圣朝无臣,其光巍巍,族亲无臣,臣不见亲,摧心伤肝。
陛下圣朝奄有四海,陛下圣明光照八荒,臣无大志,不能承舍人之贵,只愿随亲北迁,艰难困苦,俱在族亲,望陛下成全。”
殿中寂静,沉默如阵落可闻,魏国群臣望着洛襄的眼神都很复杂,关中洛氏自洛燕起,因冀州之败,洛襄的父辈、祖父辈两代都不曾被重用,可谓凄惨,到洛襄这一代,皇帝欲用为太子舍人,这是要兴盛的征兆,但洛襄却不要辉煌的未来,要去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吃苦,这如何能让人理解?
曹睿自然以为这不过是借口,有些不满的说道:“卿可是对朕及先帝怀有怨气?卿家出自河北贵勋,朕惟用卿,卿难道不懂朕之心吗?”
洛襄只是深深躬身垂首却坚决道:“臣不敢,陛下英明,臣尝闻上古有为侍奉母亲而不出仕为相的贤人;臣尝闻先汉有因为避讳尊父而辞不受两千石的大臣,封侯富贵非臣之愿,还望陛下成全。”
洛襄的每一句话都很柔和,但他的表情和语气却告诉所有人他的意志有多么坚决,曹睿有些郁闷的说道:“贵家所言的胡命昌盛,夏命衰微之谶语,实在是荒谬至极,朕年幼时,武皇帝曾言,谶语之说,利则信之,不利则毁。
朕万万未曾料到,洛氏竟会因为谶语就自我流逐至辽东,既然卿已经下定决心,朕不再阻拦,只可惜千年世家,怕是要自此而终,纵使素王血裔,也抵不住族人糊涂啊。”
夏虫不可语冰,洛襄无话可说,他面向曹睿躬身一步步向殿外退去,及至宫殿门处,他缓缓直起身,于是他便从阴影中站在光下,而后毫不留恋的转身,迎着那盛大的光离开殿中、皇宫、长安、魏国。
洛襄这一支在魏国从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他通知族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上百人便离开了长安,许多人都在关注着,这种果决,让人震撼莫名,有人开始有了一丝相信难道洛氏说的是真的?
传承千年的家族,突然做出这等反常的行为,实在是让人费解,除了相信那个最荒谬的理由,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
洛原洛襄二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自然境遇不同,洛原尊崇受礼,却心中怀有遗憾,洛襄并不或缺,却有终脱樊笼,复返自然之意。
洛襄回返昭城,拜见洛谌,洛谌正读着洛原和洛希送来的书信,洛襄将曹睿与自己所言语事告知洛谌,洛谌叹息,将手中书信交于洛襄,洛襄通读一遍,其间所记颇有大同小异之处。
洛襄感慨道:“伯父,家族离开中原后,这天下会变得如何呢,天下人是会向君子之国而变,还是滑落入小人之间呢,一千三百年,天下的百姓习惯了素王的存在,当素王的光不再照耀,这世间会如何呢?”
洛谌微微叹息道:“人有恶念,罚而惧之,洛氏以刀剑声名为刃,遂有天下尊贵守而谨之,我将归去,世道若何,天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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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卜卦,得夏命大凶,以传四方,天下皆不信也,引为笑谈,乡人告之,公曰:“天命难测,惟时知矣!”——《世说新语·谶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