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跑累了,她又回到了下雨的那天夜里,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女孩浇灌,浑身上下都变得湿漉漉的,她被淹没在无穷尽的雨夜里。
远处,容山隐撑着伞,伞檐朝她倾斜,雨丝落下。
温月不再跑了,她跌在泥水里,脏污淹没她的口鼻,她即将溺亡在这里。
这一次,容山隐走向她。
他低头,脸上既有少年人的青涩,又有成年人的持重。
他俯视温月,他朝她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抚上温月的脸,他对她说:“对不起。”
他想再一次拯救妹妹。
如同他做的千千万万次。
可是今日,他和温月都会溺死在这一场夜雨里。
……
做了好久好久的梦,温月终于醒来。
这一次睁眼,温暖的晨曦照在她的眼眸,女孩儿薄薄的一层眼皮被滚烫的阳光刺得发痛。
她按了按太阳穴,怔怔地望向墙壁上不住浮动的梅花疏影。
温月脑中闪现过一个男人的样貌,但仔细分辨,头又疼得厉害。
不记得了。
温月只想起,她要上京城杀谢献,为她的父亲温青还有十八堂的弟兄复仇。
然后,温月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出屋外,她沐浴于阳光下,和廊庑底下身穿缁衣僧服的静妙尼师对望。
静妙朝着小姑娘慈爱一笑,道:“施主,不必再背负复仇之心度日了,你的仇家谢献,已经死了。”
温月怔住。
她痴痴地凝望静妙,她的嗓子沙哑,停顿了好一会儿,问:“我不必复仇,我自由了?”
“是,天高海阔,施主可恣意遨游。”静妙含笑。
温月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她松了一口气。
她本该觉得快意,本该因手脚枷锁碎裂而欢喜,可是她仍旧困惑地皱了一下眉。
心脏的酸痛感一瞬即逝,细微到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温月古怪地问了一句:“我怎么会到这儿来?”
静妙尼师早想好了说辞:“施主前些日子赶夜路上京,遇到山兽偷袭,不慎滚落山崖昏迷不醒。是贫尼外出采药,见到昏迷的施主,将你带来的庵寺。施主似乎伤到了头部,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你求贫尼外出帮忙打探谢献的消息,今日贫尼听到镇上百姓说起谢献获罪入狱,不日后斩首示众。施主大仇得报,该宽心了。”
温月听到静妙尼师说起这么多事,猜也是她思绪混乱间脱口而出的话。
明明很合理,可温月仍觉得缺了什么,头又开始阵痛,她紧紧皱起眉头。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静妙尼师解开袈裟,披上温月受冻的双肩,法师宽慰她:“既然忘记了,说明那件事无关紧要,施主不必强求,你无须自寻烦恼。”
“也是,多谢大师指点。”温月微笑。
静妙道:“施主昏睡多日,想必脾胃空虚,如若不嫌弃,灶中还有冬枣熬的米粥,施主去喝一碗吧。”
“是,多谢您的照顾。”温月捏住袈裟,不得体地伸了一下懒腰,活动筋骨。
她望向远处黑檐遮蔽的崇山峻岭。
雪覆山峦,郁郁葱葱,她看得心旷神怡,心中尽是开阔舒达之感。
没想到不过是睡了一夜,温月的大仇便报了,真好,她又能回到江湖中,当她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女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