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迟来许多年的对不起,还是由容山隐说出来了。
明明温月知道,伤害已经造成,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尖发酸,忍不住眼眶发烫,她好像终于可以给从前那个九岁的小姑娘一个交代,可以止住小姑娘的眼泪。
在这一刻,温月觉得自己要报复容山隐的心好像淡了很多。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命运裹挟的可怜人,她不该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容山隐身上。
难得的,温月没有对容山隐恶语相向,
她俯视兄长,低低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温月他们落脚的峰灵镇,是京畿通往边境的必经之路,常有大嵩商队从江南购买绸缎,沿着这一条商道出关进入西域行商。受西域小国的胡商与大嵩境内的汉商影响,峰灵镇糅杂了两国的文化,席面上不止有环绕西域天山的蒲昌海弓鱼,还有一些京城的细点糕饼,不过手艺人没有学精,只能做个囫囵,吃起来味道还没容山隐蒸的好。
大部队上路的粮草物资用尽,地方军将上京述职,若是带的士卒人马众多,基本不会自己再携带行囊,都是沿途补充衣食住行。沈逸想到过几日还要赶路,万一有风餐露宿的需求,还是要多备一些衣粮,他决定在峰灵镇休整一日,补充好物资以后再出发上京。
驿丞知道沈逸和容山隐身份尊贵,有意讨好,他谄媚一笑:“几位官爷来得正好,这几日赶上峰灵镇的庆冬灯会,届时满城灯火通明,天降飞雪,美不胜收。下官知道一处高塔可远眺观灯,若有兴趣,下官可为大人们带路赏灯。”
沈逸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感兴趣,他摆摆手拒绝了,倒是宿醉后尚在头痛的容山隐问了句:“高塔在何处?”
驿丞喜不自胜,忙给容山隐指点路径,因他能言善道,说得口干舌燥,容山隐见他辛苦讨好,还多给了他一些赏钱。
夜里,容山隐照例处理一些案牍之事,再和沈逸商讨手上所掌的那些士卒该如何补充衣物粮草,又如何悄无声息靠近京畿,豢养私兵一事虽有少帝李俨帮忙疏通关隘,一路护航,甚至在几年前还借用手上修筑行宫的工事,将这些杂兵以匠人身份安排在京城附近,命军士们屯田种地自给自足,除用公中官银养着这些士卒,少帝还故意装作天真爱玩,捞了好些诸如“养鸟兽、养乐班”等等不必要的大头开销,用来筹备武器与马匹。但在谢献眼皮子底下屯兵、置办军需,到底还是一桩险事,众人行事不敢太显眼,生怕被谢献分布四周的线人盯上。
他们算不准谢献手里的底牌,只能凭借容山隐多年潜伏在奸佞左右打探来的情报,一点点估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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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逸一想到,此番入京,或许能实现他领兵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不由心潮沸腾。
他对容山隐道:“若是事成,你也是心忧天下、志烈秋霜的忠臣,我与陛下能帮你洗刷冤屈,再无人能说你是大嵩国奸佞的爪牙!”
沈逸想得很好,等到大事平定,他们一道儿远赴边关,容山隐当军师智囊,他和小月亮提刀作为前锋队伍,三人齐心协力,夺回被夏人侵占的故土。
然而,容山隐听到沈逸的话,不过微微一笑,并不表态。
他知道,无论他是忠是奸,他也确实手染过鲜血,确实助纣为虐。君主能原谅他的罪孽,但容山隐自己不能。
他已经不是纯臣。
况且,若容山隐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也会给谢献一个罪不至死的缺口抵过。因此,唯有容山隐这个从犯也决意赴死,才有可能将谢献真正拉下水,让他毫无回旋余地。
即便同归于尽又怎样呢?容山隐本就写好了以死明志的判词。
夜里,容山隐邀请温月赏灯,沈逸要和弟兄们吃酒,懒得去看。
温月在选择容山隐还是选择沈逸之间犹疑,摇摆不定。她是个粗人,她对赏灯的兴致不大,还是酒香肉好吃……
容山隐苦笑,他没想到沈逸在温月心里的地位骤然拔高,竟也能和他平起平坐。
容山隐叹息一声,最终还是使出了小小的心机,对温月道:“坊市里还有于阗那边传统的全蒸羊卖,我可以带你去吃最正宗的羊肉宴,还能吃到羊肉索饼,唔,除此之外,还有马肉酿成的酒可以喝……”
温月听得心动,一把拉开门,朝兄长笑得明丽。
“那我跟哥哥去玩!”
见到小姑娘张扬俏丽的眉眼,容山隐心里憋闷的怨气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也笑,抬手想要揉温月的头发,但手悬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最终容山隐指骨微蜷,还是缩回了手。
容山隐发现自己变得胆小,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意外,他怕讨温月的嫌,连和她出门游玩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