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早在对岸火起的时候,战场北侧,便有数以千计的黜龙军借着夜色和对岸的火光与喊杀作掩护,离开了自家大营,然后迅速抵达北面联军几个大营身前,便开始手动挪开鹿角、推倒栅栏……没办法,之前十数日的围困中,联军虽然各怀心思,不能进取,但不耽误他们大举设置堑壕、栅栏,以作深入围困。
而现在,想要从周边联军突围,就必须要进行这一项工作,这就好像之前要从对岸突围时必须要搭建浮桥一样。
只不过,搭建浮桥可以隐秘进行,这种工作势必要惊动对方的前沿部队,并进行夜间的短兵相接了……但这种战斗的烈度似乎不大,反应最强烈的是东北面薛常雄的河间军大营,也只是喊声大了点、火把多了点而已,而且很快就随着黜龙军的主动退却消失了。
混乱的黑夜中,这类消息对于联军高层而言,最多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既无法迅速沟通串联情报,也无法将注意力从河对岸东都军营盘的崩溃中转移过来。
但对于黜龙军而言,事情却并非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正北方,也就是冯无佚大营前的泥泞空地中,有挂着鲸骨牌的军官自前方折回做了汇报:
“周头领,前面挪开了!应该是有一条路了!”
已经毫不避讳点燃的一根火把下,周行范披挂整齐,神色狰狞,闻言只是冷冷来问:“能走马吗?咱们都是骑兵。”
其人身后,人马密集,兼有金铁之声,俨然是早有成建制大部队等候已久。
“不好走!”来汇报的军官立即作答。“只是移开了栅栏、鹿角,堑壕不可能完全平整,属下建议,按照原定计划,五人一组,一人管五马在后跟随,其余四人在前步战突击……越过壕沟,进入营区就可以上马突击了!”
周行范点点头,便亲自步行向前。
而当他们抵达冯无佚营区前壕堑区,全军开始渐次举火的时候,一个连意外都未必算得上的意外出现了……具体来说,便是一匹战马的尾巴燎到了火把,然后脱缰逃窜。
周行范等人目视所下,这匹带着火的马居然直接越过了被拔出鹿角、栅栏的堑壕区,直接冲入了冯无佚的营区。
非只如此,由于战马上颇有些突围时准备的物资,被马尾引燃,居然沿途泼洒火种,迅速引起了混乱。
“十匹马,不要卸东西,点燃马尾,直接撵过去!”已经完全骚动起来的战场之上,小周头领心动灵至,忽然下达了一个意外的军令。
周围军官、士卒便是一时没想明白,看到这一幕,也都有些战场本能引发的醒悟,却是毫不犹豫,迅速执行了下去,而不过须臾,十匹马便被点燃马尾,往前方窜了过去。这十匹马,有八匹如之前那匹一般,直接越过了堑壕区,进入了冯无佚的营区,只有一匹马偏离了方向,另一匹马中途跌倒,在堑壕区内失控无法脱离。
“再点十匹马!”周行范气喘吁吁,即刻下令。
下属军士立即依言而行。
如此这般,反复十次之后,足足一百匹马被点燃马尾放了出去,冯无佚营区的最前端已经被火马惊扰的完全失控,而这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到此,周行范也不再犹豫和试探了,他正式更改了突围策略:“所有人跟我一般,握着马尾驱赶战马过去,没有马的步行跟随掩护!”
说着,便亲自寻到一匹战马,握住马尾,催动战马,往前方冲去。
而这一冲,直接将整个战场都冲懵了。
因为进展太快了,几乎是在短短一刻钟内,周行范及其部骑兵,便深入到了冯无佚大营内里,然后翻身上马,以甲骑姿态,放肆突袭杀戮。
对此情形,周边诸军惊疑不定,就连河对岸的白横秋都忽然心下一紧,包括黜龙军自己也都有些措手不及。
“北面效果太好了!”
尚显平静的大营西北面,负责侦查战况的伍惊风眼见正北面战线迅速推进,忍不住自空中落下进言。“首席,咱们走北面吧!跟上周头领的骑兵,速速突过去,让对方来不及反应!突过去就行了!”
黑夜中,张行沉默片刻,明显动摇,但稍一思索,还是缓慢而又坚定的摇头:“等一等!冯无佚那里,白横秋不可能没有安排。”
伍惊风点点头,但又坐立不安,却只是一拱手,便再度匆匆腾跃而起,乃是往进展神速的冯无佚营中助阵去了。
张行目送对方过去,心中微动,却又看向了雄伯南:“天王,你也去!替小周闹一闹!等到这边进发了,你再回来!”
雄伯南会意,毫不迟疑腾跃起身,但其人既起,又与伍惊风不同,一开始只是一个紫色光点,腾到北面冯无佚大营中,却又宛若一面大旗飘起,然后便往下方铺陈过去。
河东河西、四面八方、两军上下,整个战场都清晰地看到这一幕,便是自火起后飞速赶来的孙顺德都看到了一片紫光,继而耸然。
“白公,他们想从冯公营中走?”郑善叶惊慌一时。“徐世英是偏师诱饵?!怪不得徐世英都快打穿出去了,后方都没有再跟上的兵马!”
“有可能!”白横秋负手以对,眼睛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但未必是存心如此……若是冯无佚那里他们能从速通过去,徐世英就是诱饵与偏师,若是冯无佚那里不能轻易通过去,自然还是要回来从这里走的!”
“那……”郑善叶忍不住来问。“他们能不能从速通过去?”
“要看两个人。”白横秋倒也没有遮掩什么。“一个是罗术,一个是薛常雄……冯无佚我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不错。”郑善叶恍然。“黜龙帮再怎么能打,可堑壕、鹿角、栅栏摆在那里,总不可能这般轻易冲过去……冯公到底是起了异心,今夜要坏事的。”
白横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负手立于微微南风中,看着对岸刚刚新起的战场。
就在那片战场中,也就是联军正北面的大营内,冯无佚愣楞的看着火光顺着微微南风卷来,看着紫色大旗铺天盖地,看着黜龙军长枪铁马奋力突击,看着理论上属于自己下属的士卒惊慌逃窜,死伤无算……其人迟疑片刻,便看向了身侧几位都尉,咬牙来言:
“赵都尉、高都尉,还有其余几位,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与张首席并无私下约定、勾结。”
齐泽、高士省等人皆面面相觑,且沉默不语。
而冯无佚也继续说了下去:“几位,我素来只是个空头的主将,靠着虚名和家世居于你们之上,这些兵马也都是你们自行招募、使用的,早在我署任之前就已经有了。而如今,局势激烈,已经到了我们不得不做选择的局面,你们想要如何,我绝不阻拦,而我别无所能,也只能为你们继续担一担名头。换句话说,你今日阻拦了黜龙帮的,若黜龙帮将来得势追问,我会告诉黜龙帮的人,是我冯无佚使用下属拦了黜龙帮;今日给黜龙帮让开一条路的,若英国公追问,我也会告诉英国公,是我念及旧情,所以至此……伱们尽管施为去吧!”
众人齐齐释然。
随即,高士省一声不吭,第一个转身离开,也知道要如何作为。
紧接着,又有几人跟上。
剩下人以赵郡都尉齐泽为主,此人犹豫片刻,也下定了决心:“既如此,冯公,请允许属下保护冯公往后方撤离……这便是我这个赵郡都尉今日的决断了。”
说着,只是一招手,便下令自己的心腹将冯无佚架起来,直接往更北面而去。
别处不说,齐泽这里一走,整个冯无佚大营内的部队都受影响,却是或主动或被动向后而去,继而整个营区不敢说有崩解之态势,却是无法再抑制黜龙军甲骑营的突击了。
这个时候,就在冯无佚大营东侧的薛常雄大营内,兵力雄厚的河间军出动了,他们主动往略显狭窄的冯无佚大营压了过来,其中一柄巨大的金刀更是在空中高高悬起,往这边切了过来。
但是,那面紫色的大旗也立即从营地中抬起,当空迎面卷了上来,两者相交,真气交杂,宛若雷鸣电闪,轰动整个战场。
黜龙军大营西北侧,这片战场的东南方向,黜龙军剩余全军高层望着这一幕,也不由各自震动。
“薛常雄到底是站到白横秋那边了。”素来机智睿断的马围气急败坏。
“与其说他站到白横秋那边,倒不如说他没有道理轻易站到我们这边……这种局势下,只要不站到我们这里,以河间军的兵强马壮,必然要与我们作战。”崔肃臣嘴上道理清晰,却不耽误他面色铁青。
张行努力从那处战场上收回目光,看向身前西北面的幽州大营:“去寻张将军,请他告诉罗术,速速抓住机会,调走当面部队!我们这就要走!”
贾闰士得令,亲自跃马向前,去寻张公慎说话……原来,罗术早早将张公慎安排到最前面,借此机会,当面的栅栏、鹿角也早早借着其他各处战场掩护,然而幽州军不比东都军之军心早早动摇,也不比冯无佚军的弱势杂乱,所谓部众整齐、兵力雄厚,若不能趁乱将一些罗术都无法妥善控制的部众给调度起来,黜龙军未必敢走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