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了,张须果在亲眼见到工事前,哪怕是司马正告知了张行在此设伏,他都觉得此战是可以赢的。到了樊虎这里,他得到的命令也是自行处置,甚至连要不要派援兵都两说,怎么就要忽然计较派的援兵是不是主力了呢?
说白了,其实就一句话,他们低估了战事的艰难,低估了黜龙军的韧性,同时高估了本军的战斗力。
当徐世英借着工事与齐鲁军的前半截主力打的有来有回,而且越往下打,似乎官军的优势就越小时,官军上上下下,何止是指挥官,几乎全军的心态都有些吃紧。
“老贾怎么看?”焦躁与不安中,樊虎越过自己弟弟,看向了更稳重的后军将领、齐郡郡丞贾务根。
贾务根想了一想,正色来言:“战事到了现在,不能再轻视此战了……首先,要留一支可靠战力在这里做后备军,无论是最后的加码还是接应,还是做奇兵什么,都得留一支下来!以防万一!”
不止是樊虎,其余大小将领也都颔首不及。
“其次,在留一支可靠战力之后,要下定决心,要么将其余兵力一起放出支援,指望着援兵大幅改变战局,要么就干脆保守不动,准备做好接应,但没必要为了一点什么说法单独派两千兵怎么样。”贾务根讲完之后,立即闭口不语。
周围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却只是如贾务根和樊豹一样,看向了樊虎。
樊虎沉思片刻,四下来望。
此时,周围何止是樊豹和贾务根,还有张青特这个刚刚收拢了溃兵的将领,还有一个张长恭的副将,包括这些人下属的队将也都猬集,他甚至还看了眼空中……按照情报,司马正、白有思、雄伯南、张长恭这四位大高手,应该正在其中缠斗。
以前樊虎总觉得张长恭和雄伯南的独一档战力挺合适,因为他二人的对耗往往意味着张长恭不得不放弃军事指挥权,从而使得他樊虎在军中名义上是第三,实际上却坐稳了二号人物,领导了最大山头。
此刻,这个齐郡大豪强却巴不得张长恭能下来做个主。
但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张长恭和雄伯南一直要单打独斗,而不是像大魏核心部队里的那些高手直接掌握大军?还不是因为这些齐郡豪强出身的军头跟黜龙军里的豪强军头一样,死死把持着自己的部队,不愿意让出自己部属中的修行者,使得张长恭、雄伯南这类高手无法在军中组成真气大阵,用于军事?
与其说张长恭和雄伯南此类高手去单挑导致了豪强们能结成山头,倒不如说是豪强们的组织架构,天然导致了此类高手的低效能利用。
当然了,这一点就扯远了,樊虎之前没想到,现在也没有去想。
但甭管他想不想,此时都得做出决断来。
“我部四千众留下,他们最精锐、战力最强,最适合最后一击。”樊虎咬牙相对,却又看向了樊豹。“但我不留下,老二你留下来指挥,其余所有人,老贾、张校尉,还有王副将,还有你部的两千人,全都跟着我,一起去支援总管,看看能不能一举突破敌众!”
樊豹当即抗辩:“我去便是。”
“你去不足以让总管心安,也不足以服众。”樊虎当即呵斥。“又不是什么生死大战,去了就回不来了,好生在后面,看局势做决断!”
樊豹立即闭嘴。
周围人也都不再犹豫,而是齐声应许……无论如何,樊将军这一次,都尽量做到了对得起方方面面了。虽然留下了本部四千兵马,但也的确是最适合的预备队,此时更兼亲自领军向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行坐在将台上,手里还剩最后一口饼,始终没有咬下去,但很快,当他看到又一彪人马闪过山脚后,前方尚未来得及汇报是哪一支部队,却已经不再犹豫,立即咬了下去,然后将饼子整个咽了下来。
吃完饼,张大龙头环顾四面,目光从单通海身上扫过,最后看向了李枢:“李公,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李枢微微一怔,旋即醒悟,然后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言辞坚定:
“我是之前东征路上刚刚凝丹,与你们几个仿佛。”
张行点点头,魏道士和几位心中有计较的头领也面色微动。
无须多言,张行对这个答案持保留意见,但却无法证伪,也不可能在此时证伪……而且李枢晓得他的心思,他也晓得李枢心思,甚至周围人都晓得他们的意思。
很简单,司马正来了,白有思不得不与之兑子,这一重大变故直接影响了既定计划中最重要一环,就是穿插包抄的箭头由谁来承担的问题。
李枢是个好人选,但他本人有必要如此吗?
这的确是个从此战中继续抠取功勋的好机会,而且是极大的功勋,但无论做到什么地步,似乎都不足以让李枢动摇张行此战指挥者的地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在于,此去承担穿插箭头任务,风险过于大了些。
很可能是众矢之的,很可能要面对官军的轮番冲击,而且是双面夹击,而且是不要命的拼命冲击……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从官军的成丹高手到下面的士卒都会拼命的来冲击绕后者。
说白了,就是获益无法跟风险相匹配。
所以,李枢不愿意去了。
这种小心思,跟对面暗地里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区别,人事、派系、山头的纠纷始终贯穿着一切,看谁能忍住,维持住局面罢了。
“诸位,估计大家也看出来了,论战力,咱们跟对面其实是不相上下。”得到答案后,张行根本懒得计较这些,乃是环顾四面,从马扎上起身相对。“而咱们此战若能胜,甭管外面显出来是什么以逸待劳,是什么工事严整,是什么地利计策,但根本上就是大家精诚团结,比对方更团结!”
李枢难得眯了眯眼睛。
魏玄定也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一时欲言,却被张行抬手制止。
后者也继续言道:“如今敌军大部分已经入彀,无所谓再计较包围的多一点少一点,却不可再犹豫了,唯独司马正忽然来袭,思思不在,总要有人聚集精锐,列阵先发绕后……徐大郎和王五郎在前线不用多讲,牛达和尚怀志修为不足,单大郎本身就是第三轮穿插的主将,能当此任的,自然只有我与李公。而我与李公中,我更年轻,体力更佳,我不去谁去?”
张行说的是真心话,即便是李枢有所隐瞒,也未必有他张三郎那满肚子真气存量来的直接,他本人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是一开始司马二龙到来后便有的决断,白有思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此去,我只有一句话,就是希望我走后大家继续按照原计划执行,不要被任何事情动摇,也不要擅自更改布置、扰乱指挥……只要坚决执行计划,这一战就是我们的。”说完,张行看向了阎庆。
后者会意,立即起身呼喊:“请诸位护法和绕后部队中抽调的执事,与龙头的亲卫一起集合,准备出发……莫忘了检查甲胄、兵器。”
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帮中精锐和精锐亲卫纷纷起身,往将台下方而去……其中既有当日白衣骑士的那拨人,也有单通海麾下的修行者,这也是单通海为什么是此番绕后部队中一员的缘故,真给他抽到别处,他是不放心的。
实际上,见到张行去意已决,而且干脆利索,李枢、单通海等人也不好再坐,纷纷起身,像是相送,又像是来做观察。
张行复又看向马平儿与王雄诞:“你二人随我来,你们来援的人中有修为的也一起跟来,其余部属跟着贾越,第二轮出击。”
王雄诞和马平儿只是喘着粗气颔首,他们自从抵达后便被战场的规模所震动,完全丧失了思索能力。
“我也随龙头去。”就在这时,贾越身后的贾闰士忽然向前一步,再度请战。
“好,你去将我的将旗收起来,记住路上不要打开,绕后成功后再开。”张行看了看对方一眼,直接点头。
然后,他复又低头捡起来马扎,并将惊龙剑抓在另一只手中,径直转身走了下去。
魏玄定等人,只能立在已经湿滑不堪的将台上,目送对方离去。
下午尚未过半,张行与一百余修行者、两百亲卫,全副甲胄,长短兵俱备,只是偃旗息鼓,然后顺着预设道路,从西面的沼泽地里,借着葱葱郁郁的庄稼的掩护,进行第一波穿插绕后包抄。
不过,刚走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不算是意外的小问题。
“龙头,前面水太深了。”
亲卫什长王七第一个来汇报。“路被淹了,一脚下去全是泥,要慢行一些,还要诸位跟紧一点,不要陷到路边庄稼地里,更不要掉进鱼塘。”
张行微微一怔,却没什么好说的,之前黜龙军只想着维持这片藏在庄稼地里的沼泽,所以非但不许本地农民放水,甚至还专门筑坝阻拦积水流失,而雨水这几天断断续续也没停过,如今导致积水过多,反过来影响绕后穿插,倒是寻常。
其他人,也都只是按照动身前叮嘱,只是闷头艰难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