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有思在雪地里的田埂上立了半日,以至于雪花渐渐停了都没动,过了许久,才怀着长剑冷冷反问:
“张三郎,你想我怎么做?”
“我想巡检怎么做?”张行笼着手立在树下,戏谑反问。“我想巡检在江东反了他娘的,这等朝廷,不反待何时?等咱们杀到东都,夺了鸟位,届时巡检做个女天子,我来做南衙相公,胡大哥做个西都留守,钱唐做个靖安台中丞,李十二郎做个北衙督公,秦二做个上柱国大将军……岂不美哉?”
“莫要玩笑!”白有思居然没有黑脸,反而有些幽幽之态。
“我晓得,我晓得。”
张行笼着手再树下踱步以对。“且不说一个天下前三的世族门阀贵女,只因忽然晓得天下人多半都在水深火热就要造反,到底有多可笑,实在不行,也还可以回去请教一下那位深不可测的父亲嘛,问问他的看法再说。
而且,台中的中丞看起来也是个靠谱的,能不能让他做些持重改进呢,怎么就反了呢?
更要命的是,真反了也不行啊,今日在江东反了,明日来公便率大军围上来,一巴掌一个拍成肉泥……谁敢反?
便是这大魏有末世景象,可杨慎之叛就在眼前……实在是反不得!
可是巡检问我,我想如何?我便是知道不能反、没法反,也想去反他娘的一遭!这几日我在这个江心洲上查验了四五个来回,这般十亩地丈量了二三十处,处处皆如此,巡检扪心自问,我一个农人出身的北地穷光蛋,能想如何?!”
白有思停在原地,看着张行转了七八个来回,耐心等对方发泄完毕,自己也喘匀气息,方才再做询问:“那我换个问法,我现在能如何?你觉得我该如何?张行,我信得过你,愿意听一听你的言语。”
“我有上中下三策。”张行立定脚步,脱口而对。。“上策是即便现在不反,也可以潜移默化,从今天开始准备反,咱们二人开始,整点条文,建个反着的靖安台,你出钱,我出力,拉拢人才、结交豪杰,等到江东忍耐不住,等到东境河北因为下次征高丽忍耐不住,等到哪个世族门阀如杨慎那般忍耐不住,咱们趁机而起,架着白氏起兵!然后对外统一天下,对内肃清你那些兄弟姐妹,顺便将你爹软禁到太白山,早早送你上位……届时女凰归位,四御降福,天下太平,万事可期。”
白有思一声不吭。
“我知道的,太仓促,太震动人心了,而且还有白公在那里奸猾似鬼、中丞独坐黑塔,终究不敢应的。”张行摇头对道。“所以还有中策和下策……下策嘛,就是今晚上大家在行宫做的总结,案犯是赵公公,勾结的真火教妖人也拿到了,证据、供词都对的上,坐着不动就行了……江东官场,也指望着我们不动,不耽误他们去苦一苦百姓就好。但是巡检,若是这般,也就不是你了,对不对?”
“中策呢?”白有思平静追问。“你知道我会选的中策呢?直接说中策。”
“中策嘛也很简单。”张行忽然再度嗤笑起来。“临时裱糊一下嘛,不能管长远,可以为眼前;不去管大势,先尽小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万事万物以人为本,锄强扶弱,能救一个百姓是一个,对也不对?”
“不对吗?”白有思冷静反问。
“对。”张行在雪夜中长呼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立即飘散。“我平日就是这般做的……大事无能为力,小事尽力而为,有时候吧,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不要说那些残民贼,比许多大侠都强许多呢……”
话至此处,张行忽然去看白有思,诚恳来问:“巡检,我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没有。”白有思停顿片刻,认真以对。“我也能理解你,明明几千个逃人就在眼前,却只能救几十个人……人非草木,孰能不愤?但张三郎,你做的真的极好,你修为远不及我、出身远不及我、官位远不及我,却总能做的比我好……如果这还要嫌自己无能,岂不羞煞此方天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