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侠取过来照着读了一遍,打趣地对韦孝宽说:“孝宽兄,你的身价还真高呀。”因为裴侠善于抚慰将士,对百姓也很好,军民一条心,都十分忠诚。在韦孝宽的带领下,大家基本上没吃亏,伤亡也很少。
“哈哈哈,招降不管用,就开始离间了?”韦孝宽叫人取来笔,在字条的背面写下:能杀高欢,也按照这个待遇封赏。韦孝宽又把纸条用箭给射回到东魏军中。
高欢听了祖珽的汇报,气得两天下不了床,等第三天他起床后,派人到处找韦孝宽的亲人。最终,韦孝宽的弟弟韦子迁被带到了高欢跟前。“很好,不要怪我,你哥哥不投降,只能牺牲你了。”高欢的意思是,拿韦子迁的生命来威胁韦孝宽。
“韦孝宽,你再不投降,我就把你弟弟宰了。”高欢亲自拿着刀,架在韦子迁脖子上,朝着城头喊话。“高欢,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么?所有招数都用尽了,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韦孝宽要是能被威胁,还会坚持到现在?”韦孝宽三个反问,问得高欢目瞪口呆。
“弟,你放心地去,大哥会给你多烧纸钱,也会禀告双亲,说是你为国家大义而死。”韦孝宽对韦子迁说着,韦子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闭上了眼睛。高欢也知道,杀了韦子迁也不可能得到玉璧城,只好把他放了。
高欢都快气哭了,东魏士兵每天都在送人头,不断减员,而玉璧城却岿然不动。经过清点人数,开战五十多天了,东魏士兵死亡人数已高达七万,死了一半!高欢叫人把他们的尸体收集起来,在城外挖了一个大坑,全部埋葬了。
东魏士兵一边埋战友的尸体,一边哭。
这时候,宇文泰派来的慰问工作组也来到了玉璧城。组长是长孙绍远,是长孙稚的儿子,长孙子彦的弟弟;副组长王悦,字众喜,出身京兆王氏,韦孝宽的老乡,曾经跟过尔朱天光西征,跟随独孤信进兵洛阳。
“二位好久不见,怎么样,丞相有何指示?”韦孝宽问道。“丞相派我们来了解情况,看看你需不需要增援。”长孙绍远说。
“放心,还请回去转告丞相,人在城在,城毁人亡。”韦孝宽的语气不容置疑。宇文泰如果要增兵早就派军来了,何必只派个慰问组?不过是派心腹去侦察韦孝宽的忠心罢了,毕竟韦孝宽曾是独孤信的铁杆粉丝,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二心呢?宇文泰不相信人心,只相信制度。
韦孝宽也不蠢,他知道长孙绍远一行的来意,他更知道宇文泰的为人。就是在538年,同宗的韦子粲因为投降,全家被宇文泰灭族,韦孝宽记得一清二楚。送走慰问组后,韦孝宽干脆来个绝的,他亲自带人主动出击。
高欢是没料到韦孝宽还敢出来作战,也就没有任何防备。韦孝宽带人占领了城外的土丘,东魏士兵彻底丧失了斗志。人家都骑在头顶拉屎了,自己却没半点法子。可以说,高欢所有的攻城办法都用完了,韦孝宽的守城之道还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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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敕勒歌
当天夜里,有一颗流星从天而降,坠落在军营不远处,引起了军中一阵骚乱。陈元康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报告了高欢。“难道······难道这颗星是为我而坠落的么?”高欢颤颤巍巍说道。
“退兵吧,丞相。我们牺牲太大了,赶紧止损才是最佳办法。”陈元康叹着气。
“长猷呀,当初邙山之战,你建议追击敌军,我没有听从,我现在后悔莫及。”高欢拉着陈元康的手,深情抚摸着。陈元康只是流着泪,没有说话,因为此时的高欢就剩半口气。
11月1日,高欢下达了撤军的命令,随后就接连几日躺在军帐中,士兵们开始惶恐不安,不知道主帅出了什么状况,只是听说要撤兵。城中的韦孝宽也听到了风声,一个妙计涌上心头,他让城头的西魏士兵齐声高呼:“高欢已经被我们的巨弩射死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危急时刻的谣言杀伤力是巨大的。东魏士兵开始出现了逃兵。“丞相,再这样下去,我担心剩下的这七八万人也保不住了。”斛律金说。
高欢得知后,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阿六敦,他们呀是想家了······其实,我也想家。你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候在草原上唱的那首歌么?”“记得,敕勒歌。”斛律金抢先说出来,免得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就噎死了。
高欢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现在人心思归,军心已乱,唯一能希望的就是剩下的大军平安回到晋阳。待会,我出去见见众位将士,安抚他们的情绪,你就唱这首歌吧。”
斛律金只是答应,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上止不住的默默流泪,他知道高欢的时间不多了。
二人商量好后,高欢穿上了盔甲,来到了各位中高级将领中间,向他们点头致意,表示亲切的慰问,还大摆宴席来款待大家,看到高欢并没有死,流言不攻自破。高欢平静地说:“你们辛苦了,我知道,你们也想家了,弟兄们,喝了这杯酒,咱们一起回家。”
说罢,高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也跟着痛饮。
突然,一首熟悉的鲜卑歌曲在众将耳畔响起:“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家循声望去,看到的正是敕勒族人斛律金。斛律金也没看大家,只是自顾自地又唱了一遍。各位本来就想家,听到这熟悉的旋律,他们再也憋不住了,一边唱一边哭,帐外的普通士兵也跟着唱起来。
东魏士兵大部分是六镇旧部,他们来自北边的草原,此歌一唱,都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生长的地方,哭成一片。高欢也哭了,这是一个纵横战场二十余年的男人内心彻底破防的时刻。
男人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人在低落无助的时候,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追忆往昔,把自己蜷缩起来,找到最后的温存,以让自己不陷入绝望。敕勒歌,正是东魏士兵灵魂最后的归属。
冬天已来临,这《敕勒歌》混着寒风四处传开,歌声中还夹杂着哭声,显得尤为悲壮惨烈。玉璧城头的西魏兵也跟着哼唱起来,他们也想家,虽然是敌人,但人心是肉长的,若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谁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就这样,这首流传千古的《敕勒歌》被第一次载入史册。玉壁之战,凭借战斗时间之久、战术之杂、伤亡之多这三大特点,足以成为中国冷兵器时代最着名的攻城战,没有之一。
玉璧之战,埋葬了高欢统一北方的梦想,却造就了韦孝宽。韦孝宽以几千人熬死敌军七万人,这不是神话,因为占尽地利。是玉璧成就了韦孝宽,并不是韦孝宽成就了玉璧。从地利这一点上来说,韦孝宽是以强胜弱,他的胜利其实并不意外,没有必要去刻意吹捧韦孝宽的英勇无敌。
如果没有玉璧城,韦孝宽倾城出动,和高欢决战,他只能死路一条。当然,我们并不否认韦孝宽的守城能力,谁能有他那样极其稳定的心理素质,被敌人骂了祖宗十八代还不怒发冲冠呢?单单这一点,我就佩服他是条汉子。
韦孝宽因功被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忠郡公爵;裴侠被认命河北郡守,因为为官清正廉明,被朝臣尊称为“独立使君”。
宇文泰并不怎么高兴,因为在同一时间,苏绰积劳成疾,为革命献身了。智谋死了,宇文泰能不伤心么?哭得稀里哗啦,不省人事。宇文泰还亲自给苏绰送行,那场面搞得也很悲壮。
11月11日,在回晋阳的路上,高欢下令,让高洋、段韶留守邺城,叫高澄迅速到晋阳,高欢要安排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