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孙珣眼见如此,却也不再多言,只是负手转身下楼去了。
楼上天子哀恸难名……他这辈子,见惯了至亲横死,但彼时年纪太小,多是恐惧大于哀伤,而今日局势已无可退之处,或者说是处于一种另类的无可忧惧之地,骤然闻得此消息,其人却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撕心裂肺,如丧肝胆。
公孙珣听得楼上哭声难制,也是心中一时黯然。
说到底,他对京有喜也是有愧的……而今日来此,一则自然是负气问罪之意;二则,却是隐隐有考验一下小天子的姿态!
毕竟,作为少有知道袁皇后在吕布死前便有孕之人,公孙珣一开始便知道所谓皇长子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从没放在心上而已,等到京泽身死,才发现有人居然为此事豁出了性命,心中黯然惭愧之余,自然也明白,京泽之死,多少是为了天子周边的那些破事。
故此,等到小天子难得扔下那副天子外壳,苦苦一求之后,公孙珣倒是释然一时了。无论如何,这小天子终究还有几分为人的良心。
就这样,天子自然去哭,公孙珣自然转回自己在洛阳的‘私宅’——他之前并没有欺骗对方,南北宫都还在修葺之中,只能居于新建的城区之内,然后严加防守罢了。
不过,正如小天子之前在楼上感慨的那般,如今洛阳城内居民极少,城中之人,不过是渐渐迁移过来的邺下官吏以及之前移驻至此的邺下禁军,以及之前参与城池修复、营造的民夫而已,倒也算是格外安全了。
而一路行来,因为身后有一人一直随行的缘故,他却不免多耽搁了一些。
“想问便问,往沓中一年有余,如何反而老实了许多?”公孙珣勒马在前,周围骑环绕,并有前导在前,而其人身后赫然是他的长子、匆匆随公孙越一起赶至此处的公孙定。
“儿臣……”骑着一匹大马的公孙定当即应声,却显得有些犹豫。“儿臣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何处皆可问,一件件来。”
“诺!”公孙定赶紧跟上。“大人,为何那汉家天子如此失态?其中可有缘故?”
“有!但为父不想说……下一个。”
“那大人,为何一定要如此匆忙登基?天下虽一统,犹然可稍待……”
“这有什么可言的,就是为父等不及了嘛!且为父又素来不在乎脸面与名声!”
“可父亲也不是在意区区一个名位的人吧?为何不等洛阳宫殿修好,天下州郡分划好,天下人心也有所准备,再为此事?”公孙定依旧不解。“是有什么内情吗?”
“有……但为父依然不想说。”公孙珣依旧勒马在前,平静以对。
“那儿臣便只有一问了。”公孙定也是无力。
“讲来。”
“敢问大人,为何是洛阳为都城呢?”公孙定打起精神,继续认真相询。
“这个问题问的好。”公孙珣终于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定都这种事情,不仅是要求形胜之地的,还关乎国家大政……而洛阳是我与你祖母议论许久后才定下的所在。须知道,当时我们议论了不下五城!”
“儿臣愿闻其详。”公孙定自然振奋,便是身后官复原职的司马懿还有马岱也都竖起了耳朵。
“五城,分别是洛阳、长安、邺城、许昌、蓟县。”公孙珣缓缓言道,侃侃而论。“而五城所指,皆有偏向……如蓟县纳入参考,并非是因为这是为父的封地首都,而是说若以此地为首都,将来国家必然要背靠河北,经营辽东,开发三韩以及那个刚刚探明的倭岛,并压制塞外草原为上!再如许昌,则是存了以中原为基,开拓江南之意!不过,这二地未免偏狭,从地理上而言,同样方略之下,蓟县稍不如邺城,许昌稍不如洛阳!因为邺城可以兼顾中原,而洛阳可以反过来连结河北、三辅。”
公孙定以下,众人心中皆是微微一动。
“至于长安,自然是汉室老路,是要开拓西域,通畅丝绸古道,以西域挤压草原,以关中遥控中原……”公孙珣继续言道。“你若稍微读过书,也能懂得其中之意,这也是极好的选择。”
公孙定即刻颔首:“大人的意思儿臣尽知,但仍有疑虑。”
“说!”
“大人既然定下洛阳,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正如大人所言,此举便是要国家大策往开发江南那边走……可若如此,西域便不理会了吗?辽东便不管了吗?草原便不压制吗?”公孙定认真相询。
“问的好,出去一年,到底是长进了。”公孙珣终于失笑回头。“不过,谁说我不管了呢?”
公孙定一时语塞:“……”
“阿定啊!”公孙珣愈发失笑不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方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父亲我最终定下洛阳,不是弃西域、草原、辽东不管,而是准备在有生之年尽力替你了结一番!不敢说万世太平,最起码能让你执政期间,不为三地之事忧虑!”
公孙定心下恍然——感情这个开发江南的国策是让自己去做的,也怪不得让自己去屯田。
而且,公孙定也丝毫不怀疑,自己父亲的水平和威望,会不足以压服草原,控制西域!草原嘛,大不了打一仗便是,如今那个轲比能真有胆量如何如何吗?而西域,已经有韩遂去经营了,将来继续延续下去便是。
唯独辽东,辽东如何开发,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公孙定就想不到什么立竿见影之策了。
不过反过来想,自己父亲若是这个月便登基,最少还有二三十年的天子可做,应该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