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吃完饭,天色便黑,公孙珣复又携子宿在了卢植舍中,席地而睡。
第二日一早,一如既往,吃过早饭,卢子干便要带着儿子下地锄草,公孙珣依旧相随……近处莫户袧、张晟等军官,外加两百义从,远处更是有五千步骑,此时闻得公孙珣亲自下地锄草,却是惊愕之余,纷纷出营观看。
义从在近处,皆不知所措,五千步骑在远处不敢近身,却是好奇远望,惊愕难名。
没有午饭,也没有任何多余话语,公孙珣父子复又陪着卢植父子闷声除了大半日的草……到了下午时分,锄草完毕,公孙珣身上白色绸缎所做中衣已然沾满灰尘染上草汁,堪称脏乱至极,然而其人却又转向到了田埂前的一片空地处,并按照卢植的指示开始挖坑……一个一丈长、半丈宽、三尺深的小浅坑。
没费多大力气,便很快完成了。
而浅坑既成,将要回聚落之时,卢植却终于在田埂上驻足开口了:“家中粮少,你父子吃的又多,实在是留不下,今日便走吧!”
“喏。”公孙珣张口答应,却纹丝不动。
“这聚落中几户人家都是听说我的名声才跟过来的,几乎俱是贫弱,我死后,你要让此地亭长将他们好生迁移到正经乡里中去……”卢植顿了顿,复又重新开口。
“喏!”公孙珣依旧不动。
“董卓乱后,我沿途北走,被困一时,看到各处战乱频频,生灵涂炭,以至于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这是我身为大臣不能稳定局势所导致,所以死后不要给我立碑表功!”
“喏!”
“不仅是不要立碑……”卢植拄着锄头继续言道。“看了这么多死人,才知道所谓礼仪、哀荣都只是虚妄而已,乱世当中,粮食、器物,什么都是宝贵的,而人死如灯灭,却不能再让死人享受活人的东西了,所以我死后,不用棺椁,你打个招呼,让本地亭长来接本地居民的时候顺便把我埋在这个坑中便可!而你今日替我挖这个坑,便是尽到一个学生的最大孝心了,不要再做别的!”
“喏!”公孙珣微微呼气,却依旧不动,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还有阿毓……年纪太小,终究是不忍他再随我吃苦,而且我也时日无多,不差这一年半载了,你今日走时,将他一起带走吧,替我好生养活起来!”
“可有什么交代要我将来转达?”公孙珣瞥了一眼聚落前的空地,做完农活,彼处自己恩师幼子已经跟混熟的自家长子玩闹在了一起,而诚如卢植所言,这孩子着实太小了。
“借你母亲一句旧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若将来能如此,我着实无牵挂了!”
“喏……老师可还有言语?”公孙珣明显欲言又止。
“个人的事情实在是没了,本就是风烛残年一旧世老朽罢了。”卢植望着自己学生勉力答道。“不过,虽不想提及政事,可有件事情我格外有感触,见到了却不说的话,总是不对的……”
“请老师赐教。”
“军屯、民屯虽然有效,却俱非长久之法……百姓被拘于一地,强行劳作,缴纳过多收获,之前饥荒尚未断绝,战事尚未平息,尚且有理,但如今你既然已经规大河以北,不妨放开禁制,改屯为户!”
“老师说的极是。”公孙珣赶紧点头。“此事我早有腹案,昌平这里,这一季后,正该改屯为户,趁机将土地按丁口平分,兼赏赐士卒……而南面新得之地却要趁战事收拢地产,然后借民屯、军屯之名,重新聚拢百姓,两三年后方好仿效此地再行分划。”
“不错,军屯、民屯也是乱世中趁机夺取豪强土地重新分配的好手段,你既然心里清楚,我就不再多言了。”卢植微微一怔,却是立即颔首。
“那老师还有什么别的言语吗?”公孙珣继续追问不及。
“没了,”卢植依旧面色不变。“锄头给我,去吧。”
公孙珣缓缓颔首,交出手中锄头,然后转身向后面早已静候许久的两百义从所在而去。但行了数步之后,其人忽然醒悟,却又转过身来,朝着依旧望着自己不动的卢植举手齐额,伏地而拜,再起再拜,三起三拜。
卢植初时有些发愣,本欲上前扶起,却又忽然醒悟,便终于是拄着两个锄头立在田埂上,受了对方全礼……他知道,此番之后,自己这个学生便没有任何立场,也任何机会对自己行礼了。
师生一场,怨气皆随汉室衰亡而亡,恩义却是到死都断不掉的。
既如此,哪怕是此人将来成至尊之位,受他一礼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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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赵皇后随朝廷使归辽东说父苞隔海发兵断绍后,未几,太祖自成大功,携子北归巡春,二月至昌平,恰逢皇后书至问询战事,问可否归。太祖乃回书曰:‘陌上花开,辽西旧途正艳,可缓缓归矣。’”——《世说新语》.宠礼篇
PS:本章说现在回来了吗?真心……要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