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兴奋之余,平日里向来意气风发,豪气逼人的孙坚,这次居然没有得意外露,其人居然复又转身朝着韩拓躬身一礼,言辞恳切:“韩公的恩德,在下真是没齿难忘。”
“将军也知道《论语》吗?”已经是满头白发的韩拓见状一时惊愕。“竟然知道没齿的意思?”
其人应声而答,根本不是嘲讽,而是真的惊讶……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周围孙坚的亲信们反而异常愤怒。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这些读书人的孙文台这次还是没有生气,反而继续行为礼貌,言辞卑切。
“太傅误会了。”孙坚无奈笑道。“在下虽然早年出身兵伍,但凡十数载,从县丞做到郡丞,从司马做到太守,最后才做到将军、刺史……这十几年功夫,虽然不治经典,但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读书、不知礼呢?”
韩拓闻言一声长叹,却是拢手相对:“既然孙将军自称读书知礼,那在下有一事相求……”
孙坚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全身一振,整个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国傅请讲。”
“这二十万石粮食,其实根本不是我的功劳,我一个国傅平日里读读书写写诗而已。”韩拓就在粮仓外随手指着仓库正色言道。“如何能贪天之功为己有呢?这是……”
“我知道。”孙坚赶紧上前一步答道。“这是陈国相骆俊骆孝远的功劳……骆孝远是会稽乌伤人,我是吴郡富春人,虽说是邻郡,也未曾谋面,但两人家中只隔着一条浙江,已经相互闻名很久了,前年我被表为豫州刺史的时候还曾经写信给他。却不想……”
“将军这些话就不要说了。”韩拓忽然打断了对方。“你知道是骆孝远的功劳就好,我有一事相求。”
孙坚当即讪讪:“国傅请讲。”
“骆国相既然身死,多说无益。”韩拓面无表情言道。“而其人原本养有一子一女,儿子又早夭,故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养大在身旁,可今年才十一岁,随其母……”
“我来养。”孙坚赶紧言道。“其母我来娶,一定要将他的孤女养大成人,嫁一个好人家。”
“杀其父,夺其国,娶其妻,养其女吗?”韩拓忽然反问道。“将军以为这算是恩德?”
孙坚身后等人俱皆愤怒,因为按照风俗来看,尤其是江东风俗,这确实算是恩德。
然而,孙文台却再度制止了自己的属下:“那国傅觉得该怎么办?”
“我侄子韩锐乃是卫将军、刘豫州的同门,所以在卫将军麾下颇得重用,最近刚刚署任了长安令,我想派家人送骆相的遗孀、遗女经洛阳去长安……请将军派兵护送。”韩拓缓缓而答。“如此我也算是能不负故人了。”
孙坚低头干笑:“国傅就这么信不过我吗?其实,何止是骆君遗属,便是国傅想走,我也无话可说……”
“这倒不必了。”韩拓摇头不止。“若是以往倒也罢了,我巴不得赶紧离开中原往长安寻我侄子安身养老,可如今天下大乱,陈国这里国主既死,国相也亡,我身为国中唯一两千石,除非身死,岂能无诏而走?”
孙坚无可奈何,只能颔首:“其实轘辕关如今已经在河南尹段煨手中,距此五百里而已……国傅便让家人带上骆君遗属往彼处去,我再引一队骑兵亲自护送,早晚二十日就能入关,一个月就能得到回信,如何?”
韩拓微微一拱手,却干脆带着一些吏员转身告辞了。
而眼见着其人年迈体衰,行走缓慢,许久方才转身离开仓储,孙坚以下俱皆无言。
而一直到其人消失不见后许久,朱治方才在仓储门内蹙眉拱手相谏:“君侯,此人明显是心存怨气,一开始在城门外请降时还好,到后来根本压制不住,倚老卖老……还是赶紧罢免其人,并传书后将军,委任一位信的过之人为国相才好。”
“传书南阳是一定的。”孙坚面色阴郁。“但如今陈王、陈相全都死于非命,偏偏二者相得之余素为国中拥戴,我若是再将这位国傅罢免了,此地人心如何收拾?君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是豫州刺史,难道可以不顾及这些吗?”
朱治闻言一声叹气,并未多言,倒是旁边孙静忍不住蹙眉插了句嘴:“其实兄长,之前我便想与你说,只是因为进军太速没来得及而已……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陈王是董卓乱后第一个死于非命的刘氏诸侯王;而骆君的事情更是坏到了极致,哪里有装作客人去拜访,然后席中突然一刀杀了的?这算什么事,天下有这样的事情?!”
孙坚愈发气血上涌,却又难堪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不怪君侯。”吴景见状赶紧插嘴劝说。“陈王是他非要亲自上阵,以至于中流矢而亡;这个骆俊本是江东乡人,君侯之前还指望引为臂助呢,谁也不愿意他死的……是袁术派人杀的。”
“且不说此事。”孙坚强压郁气,无奈向朱治询问道。“君理,你说骆君那里我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提此事,假装没这事最好。”朱治勉力劝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的话,反而会被人以为这就是君侯做的呢!”
“我要是提刺客的人头去祭拜骆君呢?”孙坚咬牙切齿。“那人不是和他的十几个伴当在城南等着领赏吗?”
“那就更洗不清了。”朱治也是无奈。“而且刺客是后将军的人,若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