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谁还能堵住王公的嘴吗?”公孙珣不以为意。
“这天下,愛哪儿英雄辈出便英雄辈出,爱哪儿轰轰烈烈便轰轰烈烈,我这个太原人只想让太原最好百年千年都不与那些故事与英雄相沾!”王泽扬声而答,他身后韩浩、赵云、田豫、文则四将几乎是同时动容。
不过,公孙珣却是依旧从容。
“君侯知道温恕、温恢父子为何一定要投奔你吗?”王泽继续追问不止。
“都说了,今日王公想说便说。”
“那便好。”王泽束手自答。“因为这对父子此番是从温恕任职的荆州一路潜逃回来的,一路穿州越郡,好在没人为难一个弃官回家的病秧子,这才能越过白波匪与匈奴人的地盘,归入祁县家中……”
公孙珣终于扭头看向了这位并州名臣,因为他终于稍微有了一丝好奇心。
“君侯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回到军中吗?”王泽正对公孙珣的双目,继续扬声而言。“因为我到了晋阳,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如温恕父子这般从南边逃回来的人,这才知道董卓是如何杀公卿如杀鸡,知道他手下兵士是如何劫掠河南,残虐百姓的!也才知道河内那边的王匡是怎么设置‘舍人’肆意抓人,吞并郡中百姓财货的!更是才知道孙坚是怎么一言不合便擅杀刺史、太守的!”
言至此处,王泽愈发愤然难耐:“君侯,我之前确实是觉得你此番所为失之于诡,甚至从当日在幽州逼迫大司马开始,便觉得你有些强暴无德,但回到家中,这才明白天下的所谓英雄豪杰,枭雄谋臣,个个都是踩着无辜之人的血肉而生!跟他们比,君侯安抚幽州,体恤百姓,此番一路进军,更是令行禁止,秋毫无犯,简直是王师复地,吊民伐罪!两相映照,我们不跟着你,难道要跟着董卓、王匡那种人?还是说要拱着杨终那种蠢货让太原生乱?卫将军!君侯!我……”
“何言?”
“我今日之感怀,一则感怀天下羸弱,竟要被那些英雄糟践!二则临湖看见北面军营,想起军中我那些不懂事的族中子弟,所以未免愤恨于君侯居然视我等太原诸族为仇眦先于助力……”
“不该如此吗?”公孙珣当场反问。“你们既有名又有实,名实俱全,一旦生乱,谁能制止?”
“君侯啊,这天下乱了,对我们这些名族有什么好处吗?”王泽满目悲愤与无奈。“若君侯能安定地方,我们为何还要想着作乱?不随君侯随谁?袁绍吗?王匡作恶后夺取的财货不是都充了他的军资吗?还是袁术?让孙坚杀刺史、杀太守的,不就是袁公路吗?”
公孙珣刚要再言,王泽却是一躬到底:“君侯,我今日不是来抱怨的,一者,我回到家中,也确实看到一些族中子弟因为名实俱全而心野难制,不然我何至于无功而返?二者,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我只想告诉君侯,最起码我们这些见过瘟疫、遇过兵乱、安抚过乱民,行走过天下知道天下是怎么一回事的当家之人,是不会在大事之上犯错的!君侯想要整饬清理,我们绝无推脱,只望君侯稍发善心,速速了结太原事吧!”
公孙珣叹息无言,却是缓缓颔首:“这天下无论贵贱,人命至重……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王公知道吗?我之所以想起那个去世的故人,一来是因为他正好是你们太原王氏的子弟,二来,却正是他教会我这个道理的……至今感怀!你记得你有个叫王宪的族弟吗?”
王泽抬起头来,却是满目疑惑,俨然是不记得这个族弟了。
公孙珣一声叹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王公啊,不瞒你说,虽然我一开始也觉得自己这次的行为有些失之于诡道,但白日间与温恢交谈,听他说了南边的乱象和百姓的流离,今日又临湖想起这位故人来,却早已经醒悟了过来……我做的还是对的!因为今日的一番失之于诡,不过稍微损伤一下我的名声而已,却能在将来的某处,让这天下人少死个几万人!”
王泽半是尴尬半是怅然若失,最后却又不禁苦笑。
“王公久任地方,世称名臣,当日朝廷让你去代郡本就有借你的才能钳制代郡乌桓与塞外鲜卑之意。”公孙珣忽然正色起来。“而此番随我出征,其实有归家探视的缘故……现在家也回了,不知道你可有打算?”
“愿听明公差遣。”王泽醒悟过来,即刻再度俯首。
“上表辞了代郡太守吧,度辽将军贾公死在任上,而雁门太守韩卓韩子助这个人,内政有余,军略不足,让他看管匈奴也只是权宜之计……我即刻上表,表你为度辽将军,依旧驻守代郡高柳,一边替我监管慕容部、宇文部、段部,还有匈奴诸部,一边替我监视鲜卑动向……鲜卑诸部,虽然散乱,却以及占据漠北漠南,实力仍在,不得不防!”
“固所愿也!”王泽毫不犹豫便应声而答。“泽愿奉明公旨意,明日一早便北上赴任!”
“不等我处置完王氏之后再走吗?”公孙珣失笑问道。
“明公心如铁石,早有决断,我何必留在此处浪费时间?”王泽不以为然,并拱手告退。
目送对方离开,公孙珣转过头来,看向了表情不一的韩浩、赵云、田豫、文则四人,还有那些随行的白马义从,却是不由摇头感慨:“你们这些人本就是一时俊杰,现在又跟在我身边听这个学那个,若是有朝一日放出去为任一方军政,却做不好事情,怕是要丢人现眼的!”
四将以下,连同十几名侍从,纷纷拱手行礼,而公孙珣却是扶着断刃,转身去寻王修说事情了。
一夜无言,翌日上午,新任度辽将军王泽从营寨北门自去,而公孙珣却大开南门,尽出大军迎战太原太守杨终。
号角连连,骑兵掠阵,步兵出列,旗帜排列,金鼓整齐。
旋即,白马义从一千二百人,全都下马,持弓矛刀矢列阵于冰湖东侧,隔汾水对晋阳东城城下小营;而步兵主将高顺,亲自携副将焦触引甲士两千,持大盾长矛短刀,又有宇文黑獭引一千胡骑下马在后,持弓负盾以作援护,却是列阵于冰湖西侧隘口,正对晋阳西城城下,也是郭缊所驻山下的杨终大军主营。
杨终开始还想派使者前来交涉,与公孙珣交谈一二,但使者未及动身,幽州军军阵中便已经三通鼓响了。
鼓声既响,西面高顺、焦触、宇文黑獭三将先自出兵,却是直扑隘口,陷阵冲锋!隘口狭窄,左湖右山,根本施展不开大军,但双方一旦相撞,却是肉眼可见幽州军推着太原郡卒前进不止。
而东面白马义从处,除了中护军韩浩留在中军协助传令外,赵云、田豫、文则三将其实也是早已经列阵于汾水前……不过,他们并未着急出兵。
实际上,这边先动的,居然是镇军中郎将王修王叔治,其人勒马上前,挥手下令。随即,在汾水对岸的晋阳本地土兵、郡卒的目瞪口呆中,无数幽州军辅兵纷纷向前,却是动用驮马将一排排木栅给拖到了军前!而紧接着,居然有帐篷被整个糊在了木栅上!
但还没完,当木栅被粗略糊上了帐篷,并通过绳索相互捆缚后连结后,那些辅兵居然把木栅给推到了冰面上!
这时候,不要说对面的太原兵惊愕难名了,便是幽州军自己回头,也才发现是怎么回事……昨日辛苦建成的,昨晚上住的好好的自家军寨,居然是被这些败家的辅兵给现场拆迁了!
然而,效果极佳。
话说,寒冬腊月,汾水也好、冰湖也罢,其实早已经封冻一尺,完全可以行人,但唯独太原兵早有预备,提前辛苦捣烂、砸烂了不少冰层,弄的幽州军不敢从冰情不明的汾水与冰湖上出兵!但是,即便是捣烂了不少冰层,在这个低温下,又如何真的能造出无冰区呢?无外乎是借着冰凌和薄冰,形成一片类似于兼容了拒马与陷坑的防线。
当然了,当日公孙珣关中一战后,天下人几乎是人人谈冰色变,这玩意的威慑还是毋庸置疑的……再强横的勇士也担心一脚踩空陷入冰坑,死的像坨饺子馅。
但现在,幽州军居然用他们自己昨日辛苦建成的营寨,硬生生的在汾水冰面上铺设出了几道匪夷所思的‘浮桥’!
冰情不明,却足以支撑木栅,帐篷粗粗覆盖,却足以让木栅连接……片刻之后,真的是片刻之后,幽州军居然就铺设成了三座‘浮桥’!每座浮桥都歪歪扭扭,而且并不是多么牢靠,但却足以应对才区区百来步宽的还结了冰的汾水了!
太原兵恍然醒悟,匆匆来迎,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整个幽州军中最精锐最出众的白马义从,却是弃马步战,踩着木栅过河冲锋……实际上,不等最后一个木排摆好,赵云、田豫、文则三将便已经身先士卒,全都跃身冲上对岸以保护木排了。
大约是半个时辰左右,晋阳城下的这个东城小寨,便被幽州军给掀翻了,为首的一名王姓裨将,也被赵云一矛了事;而东面的隘口,赫然也在高顺的奋战下被幽州军控制!
话说,晋阳城城墙高大,前面又有如此天险与军事部署,所以此番作战,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晋阳本地士民都上城来观战,此时只是看到幽州军军阵雄壮窃窃私语,而如今见到幽州军的威势,却惊愕无言!
公孙珣遥遥瞥见,心下一动,却是转身叫来魏越,稍作吩咐。
战事继续……其实,此时西城城下的杨终虽然也被幽州军的军威给惊吓到了,但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
其一,杨终所在的西城城下大营兵力充足;
其二,西面冰湖后的这座大营和东面小营孤立的靠着河流而做援护不同,大营的更西侧是有郭缊领兵在山上的,即便是这些人真正冲到营寨跟前,只要郭缊率众出兵,自上而下,也可以一口气切断隘口,反过来包围这些冲的靠前的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