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君说什么?是要召子伯兄来吗?他不是刚刚奉令君命去试探那弥儒了吗?”
“没什么!”公孙珣尴尬失笑。“且再等等吧……毕竟,这都四五日了,不是还没见到两位太守的使者吗?说不定高太守和剧太守给我面子,根本就没使者呢?”
“令君不该有侥幸之心。”王修认真谏言道。
公孙珣当即无言变色。
………………
天色愈发变暗,而坐原的薄雾也例行散开,就在这个时候,数百里外的玄菟郡郡治高句丽城中,审配却是再度敲响了玄菟太守的官寺大门。
“这审正南又来干什么?”剧腾本已经睡下了,却又无奈起身。“我敬他是河北名士,家中也是河北巨族,屡次给他面子,连徐荣私自调兵出去也没有追究,更没有发出文书追索,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烦我……”
“要我说,府君何必理他?”一旁伺候剧透起身的小妻不由赔笑劝说道。“我听人说,那公孙珣是私自出兵,却走运打下了玄菟十年都没打下的坐原,然后却又顿兵在那里打不下去……府君此时以徐荣的事情拿住对方,逼那公孙珣撤兵,再把坐原握到自己手里,岂不是大功一件?”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主意,一套一套的?”剧腾当即失笑。
“郡中李郡丞的夫人找我说的。”小妻当即答道。“大军过万,直接从城外穿过然后去西盖马汇合徐司马,又去打了坐原,算算这都七八日了,什么消息满城不都传遍了?”
“李郡丞的心思真是可笑,你也是鼠目寸光。”剧腾闻言再度失笑道。“你明日去告诉李郡丞,这样做固然能拿下坐原的功劳,却未免失了面子,得罪了在这塞外势力广大的公孙氏和辽西赵太守……其实,这件事最着急的人应该是那公孙珣的顶头上司辽东高太守,职责所在,这个恶人他是非做不可!而我呢,我只要安安静静等他高太守的文书到来,然后自然会发力让公孙珣老老实实撤兵,并以徐荣的事情为说法把坐原的功劳给拿过来……”
“我知道了,”剧腾小妻当即反应了过来。“这样万般好人都是府君来做,什么名士、什么世族、什么同僚都不得罪,功劳却逃不出您的手心。”
“没错。”剧腾也是喜笑颜开。“所以啊,这审正南也是以礼相待的……不必戴冠了,你且等我回来,我这就去好言宽慰他,以示尊重。”
小妻当即曲身行礼。
“正南,你连夜来访所为何事?”剧腾也不带冠,直接拖着木屐披着外衣就来到了因为烧着地龙而暖洋洋的外厅中。“尽管道来!”
“府君!”审配扶着刀,见到剧腾后更是直接躬身大礼参拜,而他身后则跟着一名吏员打扮人物,灯火刚刚点燃,黑漆漆的一时也看不清表情,见状也是赶紧无言下拜。“这些日子,我审配深受府君款待,今日要与府君离别,所以专程前来告辞。”
剧腾登时精神为之一振,也不顾问对方身后那人是谁,便直接坐下询问:“正南何事要走,去什么地方,坐原还是襄平?”
“都不是。”起身后的审配正色摇头道。“不过到底去什么地方,剧府君问过我身后这位便知道了。”
剧腾这才有些恍惚的看向审配身后那人:“你是何人啊?”
“回禀剧府君,”那人赶紧再度行礼解释道。“外吏乃是辽东郡兵曹掾王安,奉我家高太守之命前来递交文书……”
剧腾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说文书文书就到!
好吗,可算让自己等到了……这高焉也真是能拖,公孙珣从辽东领兵走了这么长日子,他才把文书送到!
但不管如何,那审配要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坐原那边自己也只好笑纳了。
“呃,”
都到最后了关头了,剧腾当然不会不给审配面子,所以他先是为难的看了审配一眼,这才一脸无可奈何的看向了这名吏员。“文书何在啊?”
这位辽东兵曹掾看了审配一眼,却低头不语。
剧腾无可奈何,只能再度追问:“王兵曹,敢问你家高太守的文书何在?”
“在我这里。”就在这时,审配忽然向前一步,拦在了剧腾与王兵曹之间。
剧腾当即醒悟……感情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不过,事到如今,如果审正南再给他耍什么名士豪气之类之类的,那他也不准备惯着对方了……坐原的功劳他是绝对不会让出去的。
“既如此,”一念至此,坐在太尉椅上的剧腾不由侧过脸不去看对方,并伸出一只手来。“两千石之间的文书事关重大,还请正南将文书交与我……莫要误了公事。”
此言一出,耳边果然传来窸窣之声,俨然是审配正在腰间解系什么东西……这倒是让剧腾稍微满意了一些,看来这千里赴任报恩的河北名士,也不过如此嘛!
然而,当剧太守手中猛地多出一件事物以后,他却当即变色,并回头喝问:“审正南,你这是何意?!”
原来,审配居然是将自己的佩刀解开递给了对方。
“剧府君,我之前便说了,在下是来告辞的。”审配正色拱手言道。“但既不是去坐原也不是回襄平……不瞒你说,高太守那盖了大印的绢帛文书正在我的腹中,您来取文书,顺便送我一程,却是两全其美。”
剧腾目瞪口呆,半响才愕然反问:“何至于此?!”
而不等审配作答,这剧太守又隔着刀鞘将刀子指向了一旁的辽东王兵曹:“你来说,这文书到底在哪里,他是在唬我不?”
“回报剧府君,”那王兵曹有气无力的言道。“文书确实在审县丞的腹中,外吏傍晚时刚来到高句丽城就被审县丞给带人拦住了,我是亲眼看见他吞下去的!”
听完此言,剧腾哪里还不知道审配的打断,于是当即邪火上头,干脆利素的扔掉了刀鞘,露出雪亮的刀刃来:“审正南,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剧府君。”审配面无表情,居然直接解开自己衣带,然后昂然迎着刀刃跪在对方身前请罪道。“身为辽东治下县吏,私藏两位太守之间的公文,本就是死罪,我审配无可辩解,故今日府君真要是剖我腹取书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是剧公,文书取出后必然已经是血迹斑斑,再难验证,还请你不要擅加揣测上面的意思,然后做出多余举动。”
剧腾怒极反笑:“我不晓得公孙珣在洛阳做下何等大事,只是在此处知道,他一个黄口孺子,私自出兵却又困顿在坐原不敢趁势而下,徒惹人笑……连我小妻都笑话他无能,如此可笑之辈真就值得你赔上性命吗?!”
“剧公此言差矣,”跪在地上请罪的审配不慌不忙。“公孙令君是何人物,我恰好与剧公你见识相反……他为何在坐原按兵不动我不清楚,但以我在洛中对他的所见所闻来看,他绝不是无胆之辈!无胆之辈不敢拖着王甫的尸首行走于铜驼大道上!无胆之辈也不敢在脱险离城之后又孤身入尚书台与凶势滔滔的曹节对质!所以依我看来,公孙令君在坐原按兵不动,必然是有他的一份考量!”
剧腾冷笑不语。
“而且不管如何,”审配继续从容说到。“天下人都知道我审配在我家陈公举族有倾覆之危时受了公孙令君的大恩,此恩不得不报。而如今,公孙令君将后方托付给我,本就是要在两位太守这里有所为,若今日放任剧公借此文书断令君粮道,我审配将来又有何面目立足于士人之中呢?还是那句话,书在腹中,剧公尽管取之,而且此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便是死了,也只会感激剧公全我名声!”
言罢,审配叩首再三,以示罪身。
剧腾咬牙失笑再三,但终于还是将手中刀子给插回到了刀鞘中……只是他手臂微颤,插了好几次才放回去。
“起来吧!”刀子装入鞘中后,剧腾满脸冷笑的将其扔到了地上。“我真杀了你,与我有什么好处?你审氏是冀州大族,陈氏是徐州大族,公孙氏是幽州大族,然后我一个青州人为了一个区区坐原的功劳就把你们三族得罪到死,还要不要在士人中混了?!再说了,就算是此时不取,这坐原的功劳也迟早是我的……为此事杀你,不值得!”
审配面无表情的起身束起衣带,又从容配上刀子,然后拱手拜谢。
“记住了,”剧腾满心无力的挥手道。“以后辽东再来文书,你随便烧了便是,吞下去容易闹肚子……换言之,以后别来见我了!”
那王兵曹见机就要离开,却不料被审配一把拽住,然后后者依旧昂然立于厅中。
“这是何意?”剧腾登时无语。“审正南,你还要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