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戏倒也无妨。”卢植摇头道。“几个未加冠刚加冠的年轻人,总要有些敢为天下先的豪气的,这些年我所见到能跳出出身桎梏的英豪,大多也是如你这种胆大包天之徒……其实今天这件事情,真正的关键在于后果太严重,你以为我刚才对你说‘盗两千石印当斩’,是假的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有些事情可以去赌一把,有些事情,但凡见到了就要远远绕开,只有如我这般落入绝境,才可以弄险一搏!”
“是!”公孙珣一边答道一边偷眼去看对方。
“不用偷看了。”卢植失笑道。“此事我不会追究的,但你也需要将这个教训谨记在心。”
“喏!”公孙珣终于感觉自己活了回来。
“你母亲在信中给你出了不少主意吧?”卢植忽然又继续问道。“可有能让古文更胜一筹的主意?”
“有一些,比如标点……”
“这样就好。”卢植打断了对方的叙述,然后连连点头道。“伪书既然已经送上去了,那就且看看局势……依我所料,你这封联名上书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陛下十之八九会当场同意,而其他中枢诸公碍于陛下与刘公也会无可奈何……不用看了,他确实睡着了,便是没睡着也无妨……到时候,我若是有事,你便以我的名义去监督这《毛诗》的铭刻好了!”
公孙珣恍然若失,然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我心存怨望在先,伪书盗印在后,老师何至于对我如此?从初次相见便要将我留在身边教导,再到今日的宽宏大量……只是因为与我母亲相善吗?”
“我与你母亲相善个什么?”卢植仰头大笑道。“你以为那日我说她妇人商人之见是在故意激你吗?我与她书信往来十余年,倒是争执多大于敬服……”
“那……”
“你上前来。”卢植忽然招手道。
公孙珣茫然上前来到床榻前。
卢植身高八尺二寸,坐在榻上,竟然还能用手抚住体量极高的公孙珣肩膀:“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语出何处?”
“《淮南子》!”公孙珣赶紧微微弯腰。“这是我名字的出处,医无闾山就在辽西。”
“是,《淮南子》。”卢植略显感慨道。“那年你约莫有三四岁,你母亲觉得不能再称你乳名了,可当日她偏偏又因为经商之事和族中颇有利益龌龊,便也不想请族中长老帮忙,所以就托人给当日刚刚于乡中成名的我送来书信。而我,便在回信中给她写了这句话。”话到这里,卢植也好,公孙珣也好,身体全都不由一颤。“换言之,你这名字,乃是我给你取得……算起来,已经约有一十五年了!”
公孙珣再度陷入到了之前那种张目结舌,手足皆不能动的状态之中。
“那日在义舍中我之所以动怒,并向刘文绕将你强索回来,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你自己而已。”卢植继续道。“我与你母亲虽未谋面,但书信往来十五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个无君之人?而你,偏偏又自幼失祜,乃是一个天然无父之人!故此,我实在是不想看到自己当年亲自起名的幼童,变成一个无君无父又无圣之人,这才要叫到身边亲自严加教导……谁成想,竟然已经来不及了!”
公孙珣下跪于榻前,已然不知所措。
“你在我面前跪过数次。”卢植摇头笑道。“但多是因为视礼仪为无物而刻意为之……但今日这一跪倒也称得上是真心实意,甚好!天色已晚,且去吧!”
公孙珣大拜而走。
“数月,卢植自九江返洛,仍居于緱氏山。(太祖)既身奉二师,常辗转于洛中緱氏,执礼甚恭,未尝有异色也。宛洛士林,皆称其德。”——《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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