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虽然自己生活粗糙,却给了她他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亲手做的小裙子小布鞋,就连辫子,也梳得整齐。

买糖画的叔叔阿姨看到她,经常会夸她可爱,而她也从来不害羞,左一句“姐姐你真好看”,右一句“哥哥你真帅”,总是哄得路过的人不好意思不买。

不是没有被赶的时候,但爷爷生性乐观,被赶了也只是笑呵呵地离开,怕她吓到,偶尔路上还会给她买一块小蛋糕,骗她说是刚才的叔叔送给她的礼物。

小时候的画面,在脑海中,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

可明明,已经物是人非。

“嗨!你怎么在这儿?”

窗外雄浑有力的聊天声,把黎穗从回忆中唤醒,才发现车早已停下。

她转身从后座拿了鞋袋,本能地想打开换鞋,却在犹豫两秒后,又把手收了回去。

开门下车,但右脚还没碰到地,就被周景淮拉住了手腕。

黎穗疑惑回头,只见他神色淡淡地说:“把鞋换了。”

“为什么?”黎穗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我喜欢这新鞋,多好看啊。”

周景淮沉沉看了她几秒,右手拿过她手里的袋子,开门下车。

绕到副驾驶一侧,周景淮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脚腕被他的左手握住,灼热的体温,让黎穗本能地缩了缩,但今天的周景淮,显得格外强硬,黎穗的努力毫无用处。

被挤在高跟鞋狭小头部的脚趾,不舒服地动了动。

周景淮动作迅速地将她脚上的鞋脱了下来,随手扔到盒子里,咚咚两声,黎穗感觉起码四位数已经打了水漂。

在此之前,黎穗没有在他面前表达出对这高跟鞋的不适应,是因为她觉得,周景淮说到底也是周家人。

平时怼来怼去也就算了,这种收了礼物还不满意的事情,万一从他那儿传到周芷玉耳朵里,就未免显得她太不识好歹了。

她不知道周景淮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既然已经被识破,她也就索性坦白了。

“你别告诉妈,我怕她失望。”

“她送礼前不了解你的喜好,是她的问题。”

“……”黎穗莫名其妙地想,难怪周景淮精神状态这么稳定。

他看起来就是“与其自己内耗,不如怪罪他人”的那种人。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穿不习惯,也不太用得上,市集里都是鹅卵石路,我穿这样估计走几步就要崴了。”

周景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一言不发地帮她把帆布鞋穿好,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就连系个鞋带,也像是在摆弄一件艺术品。

末了,他仰头,无奈叹了口气。

“黎穗。”

“嗯?”

“现在不是说得挺溜?怎么到我妈面前就不敢说了?”

她本没有任何理由委屈自己,无论是穿一双鞋。

还是嫁一个人。

可周景淮有时候又想,自己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呢,他不也一样?

明知她当时不理智、明知她的心另有所属,却还是假装不知地装成猎物,闯进了她的生活。

*

晚上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黎穗撑着脑袋,看着雨滴落在鹅卵石上,水波四溅,宛如这阴沉沉天色里,绽放的烟花。

周景淮的话,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但记忆更深的,倒不是内容,而是他当时异常郑重的语调和神色。

在黎穗和周景淮为数不多的接触中,这样的周景淮,无疑是令人陌生的。

她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周景淮见面的场景。

那是差不多六年前,异常躁热的七月。

她还没有放暑假,爷爷的室外糖画摊,因为气温实在太高,完全开不了张,正好认识的店老板给他送了张景区门票,他想着不要浪费,就一个人去了。

没想到就是在那个甚少人光顾的景区,他意外救下了当时年仅五岁、失足落水的周景丞。

为了表示感谢,周芷玉特意请他们爷孙俩去周家做客。

周景丞受了惊吓,早早就在保姆的陪伴下休息了,餐桌上除了她和爷爷,就只有周芷玉和刚回国过暑假的周景淮。

见她没吃多少,周芷玉热情地从砂锅里夹起一个大鸡腿:“穗穗,你才吃这点就饱了?尝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