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儿子很好,儿子很好。”
“妻子生病,儿子很好,女儿很好。”
“我很好,母亲很好,女儿很好,儿子很好……”
“这个不行。”薇尔莉特耐心地对第三位顾客说,“德国人最多允许你写三句话。”
第三位顾客是个老实巴交的门卫,听到这样的回复,他为难地问道:“我很抱歉,但是您知道的,我在南方的弟弟迫切希望了解我家庭的情况,如果我少写了任何一人,他都会认为剩下的那个人出了状况……”
“那就写‘都很好’吧。”
“都”是个并不见诸于德国“密码本”的“新词”,不过六个月以来所有人偶都在不断提出增加此字要求,烦不胜烦的德国人最终同意了,于是不少人偶都开始用“都还好”简化书信。但薇尔莉特却一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都”字,因为从业多年的她很明白,来自亲人的信,哪怕多一字都是好的——即使是这样标准化的模板。
“谢谢!谢谢!”
门卫先生感激地带着信件离开了薇尔莉特的办公室,下一个人立刻走到柜台前:“日安,夫人,我很好,老父生病。”
“日安,先生,祝您的父亲早日痊愈。”薇尔莉特一边说着,一边打完了“信件”,然后把纸条递出去,“下一位!”
门前的长队又向前蠕动了一点。
现在“代写信件”成了这副样子,顾客的隐私自然不需要再顾及,所以被隔离出的人偶办公室重新被打通,以便于德国宪兵和维希警察更轻松地巡视全场。写信的时间短了,为顾客准备的凳子也撤掉了。
这些凳子现在都到了德国兵的屁股底下,他们或在人偶办公室里对着人偶垂涎三尺,或在走廊上三三两两地聚堆高谈阔论,与不敢高声语的法国顾客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先前薇尔莉特还感觉德语有种别样的美感,现在心里只觉得这群日耳曼人说话要多聒噪有多聒噪。
“日安,夫人。”一位眼睛哭红肿的妇女出现在了薇尔莉特的面前,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直到后面排队的人发出不满的咳嗽,才张口说道,“儿子死了……”
“很遗憾闻此噩耗,夫人,请您节哀……”
薇尔莉特记得这位母亲,半个月前她便满脸焦急地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向自己在南方的父母那里寄出了“儿子病了”这封冷冰冰的信,薇尔莉特当时还祝福过那个小男孩。只可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并不能展现诸如盲人能视、哑者能言之类的神迹,她的祝福对那个男孩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按照德国人给出的语言限制,发出去的信件能传达到的意思就只有报平安、报伤病和报生死。发个信件这么难,没人会闲的没事隔三差五报平安,也没人会将小病小伤报给远方的家人,让他们平白担心,所以但凡来邮局发“某某病了”、“某某受伤”的消息的,其亲人得的病、受的伤通常都是那种很难说能不能活下来的“重病”、“重创”。
薇尔莉特也因此在几个月内见多了这样的生离死别……
她很想写下“哀告双亲,小天使不幸蒙召……”这样正式而深情的讣告,但这种想法只能留存于心底,打在纸上的,只能是冷冰冰的“儿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