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耗子给猫系铃铛

李贽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穷民苦力。”

不收回成命,就是一种我虽然错了,但朕是皇帝,朕就没有错,全是臣子们不够忠君体国,不收回成命,就是一种朕现在做不到,但以后朕能做到的时候,一定会去做,都记在小本本上。

朱翊钧这才总结性的说道:“现在朝堂上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更多的货币,一派主张更多的货物,这两派的主张不是泾渭分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多的是一种倾向,但是这两派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普遍受惠。”

因为根基站不住脚。

这是一个需要值得探讨的问题。

“所以穷民苦力,不该纳税。”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李贽啊,你想过没有,如果穷民苦力不该纳税的话,咱大明是不是人人都是穷民苦力了?咱记得,林大师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说过张冠李戴,不同意恩科里以出身来眷录进士。”

起于庶民的四季辅官,就是在中书省革罢之后,朱元璋的尝试,这些庶民出身的辅官完全没有达到朱元璋的预期,在设立一年十个月后,朱元璋只能自食其言,革罢了四季辅官。

“这也是当年太祖高皇帝无法解决的问题啊,本来太祖高皇帝指望着他们能为老百姓们说几句话,结果发现他们,慢慢的就变成了士大夫的样子,和那些士大夫们说话一模一样。”朱翊钧看着李贽无奈的说道。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朱元璋是一个不肯轻易低头的人,但最后他还是取消了四辅官,选择了一力肩抗。

没想过就是没想过,被人驳斥了,提出了质疑,去思考去完善就是。

“耗子给猫系铃铛,能系的上?”

“斗不过吗?有陛下的支持也不行吗?”李贽眉头紧蹙的说道,他本来主张绝对自由,但现在居然要求助于威权头子也就是皇帝,来行使皇权主持正义。

“还有这等事儿?!”李贽大感惊讶,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大明朝早在国初,洪武年间就已经进行了制度探索,而且失败了。

李贽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既然辅官来自于庶民,自然要接受庶民的监督和废黜,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人生而自由,不再枷锁之中!”

而李贽用更具体的事,来进行表述,大家的道路是一致的。

他陷入了和之前儒学士一样的窘境之中,不了解所以无法聚谈。

“谁把这些魔君放出去的?朝廷。”

理越辩越明。

那朱翊钧这个被磨坊的驴称赞的勤勉君王,面对朱元璋的时候,也是相形见绌。

李贽和耿定向的弟弟耿定理是好友,耿定向不喜欢李贽的张狂和他的主张,而耿定理强留李贽在府上久住,耿定理病逝之后,李贽到了麻城定居,后来听说京师聚谈之风,就不远千里上京来了,结果还不如不来,被一个年轻人逼问到这种地步。

李贽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遇到了对手,这個黄公子绝对不是传闻中的那么酒囊饭袋,酒囊饭袋看问题不会如此的鞭辟入里,直接抓到了问题的核心和本质。

朱翊钧询问着李贽这个完全自由之下的民选,他选出来的人,和科举取士选出来的朝堂明公,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还是肉食者本身或者是狗腿子吗?

“李贽啊,咱给你讲个李开藻和李开芳的故事吧,因为李家大宗有恩李开芳,从小到大,李开芳本人所有的成就,都被李开藻给篡夺了,李开芳就像是个傻子一样,跑到午门去伏阙,去挑战至高无上的皇权,去挑衅那个暴戾血腥的皇帝!”

张居正是有了皇帝支持才斗赢了高拱、杨博、王崇古、葛守礼、张四维这帮晋党的吗?张居正是决战大获全胜,才获得了皇帝的鼎力支持。

朱翊钧看着李贽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革罢吗?”

朱翊钧这是经验之谈,当初他躲在李太后、冯保、张居正这个铁三角之下,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点点的斗争,权力一点点稳固,那都是刀刀见血,四大案哪一次不是血雨腥风?朱翊钧连大婚头一天,都得去观刑。

“科举进士出身的文官,是科举考出来的,县试考中了秀才,乡试考中了举人,长途跋涉入了京,考中了进士,在官场沉沉浮浮爬到了高位,这是现在的官选官制,你说的辅官代表该怎么遴选呢?”

他还在想讨论可行性,这位黄公子已经去思考实践了!

显然李贽只能硬着头皮吃下这一记回旋镖了。

“身份嘛,是可以变的。”

“额…”李贽愣了愣说道:“黄公子,敢请问,这个春夏秋冬四辅官,是什么?”

“官场可是个最大的名利场,这里每一分权力都是刀刀见血斗出来的。”

“普遍受惠这个当然是好!陛下英明,所以朝堂才会如此清朗!”李贽选择歌功颂德,他的主张还是一根嫩苗,和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的科举官选,此时,还不能相提并论的。

搞身份政治,而不是以生产资料去划分,就会出现这个问题,身份是可以变的,你说你是电视机,我还是武装直升机呢。

“没事,又没当着皇帝的面说,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理咱们这点闲言碎语。”朱翊钧笑着说道。

“实话说,我的想法还停留在一个…一个假想的范畴之内,并没有想过实践的问题。”李贽终于承认了,承认自己想的少了,李开芳伏阙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其中的故事更是广为流传。

朱翊钧对李贽的想法是十分认同的,其实大明现在倡导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和李贽的想法殊途同归,都是权力要对权力来源进行解释,民为邦本,就是说大明权力的根本是民,这个民的定义,在万历初年就已经讨论过了,是大明所有人,而不是贱儒们定性的乡贤缙绅及以上。

“我…黄公子说得对。”李贽头疼无比,这个黄公子有点过于难缠了,就黄公子提到的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李贽能够回答的问题,因为李贽还没想过实践,他就是提出了这么一个主张。

很多人都说相比较李开藻的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不信不实,李开芳仁义孝悌信实就更加难能可贵了,但黄公子说他傻。

朱翊钧有的时候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时,都会用读书人来形容,比如林辅成搞得那个三座大山,大明不合适,但林辅成搞出来就是要兜售给泰西的…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骂合适,就说对方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