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乱亡之祸,不起于四夷,而起于小民

“孙继皋,又挨骂了。”冯保起了个头,一开口,朱翊钧就乐了。

这个万历二年的状元郎,总是在挨骂。

“臣现在是孙继皋。”冯保俯首说道。

张宏俯首说道:“臣现在是黧黑乞丐。”

冯保说道:“话说昨日,这孙继皋要和人游园踏青去,这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一个乞丐,在路边乞讨,这孙继皋、顾宪成等人就嗤笑这乞丐,为何孙继皋要嘲笑这乞儿呢?”

冯保换了个身份,端着手摆出了儒生的架势,说道:“你这乞儿,好生古怪,都已经行乞了,还要顾忌脸面?故意把这脸涂了行乞?”

“原来孙继皋和这顾宪成,嘲讽这乞儿,都落到了这地步,还要强撑着要这脸面,把脸涂抹的黧黑,怕旁人认出来。”张宏解释了一下,孙继皋觉得这乞儿和旁人不同。

张宏弯下了腰,扮作了乞儿,抬了下眼满是嫌弃的看了眼冯保,才开口说道:“我把这脸面涂黑是因为觉得羞耻,那几位贵人,把脸涂得比死人还白,是何道理?”

朱翊钧一愣,问道:“两位大伴,咱大明读书人还用胭脂水粉不成?”

“参加诗会,都要用的。”冯保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

“廷臣们从未胭脂水粉涂脸。”朱翊钧摇头说道,他还真不知道,大明的读书人居然还要涂粉,真的是稀奇的很。

“廷臣、朝臣要是涂粉,怕是要被纠仪官给扔出去的。”冯保笑着解释道,大明朝廷可是有纠仪官的,扮作妇人状入朝,全都是廷杖的范围,有些廷杖的确涨声望,但是有些廷杖,挨了就是个耻辱。

“你们继续说。”朱翊钧这才了然,继续听笑话。

冯保端着手,又变成了孙继皋,端着手指着乞丐愤怒的说道:“尔不懂胡言乱语,这不过是为了遮瑕而已。”

张宏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说你不知羞耻,你却只听到了我说你涂粉,辩白这涂粉之事,这是何故?所以你确实是不知羞耻也。”

“官人不知羞耻,大开门户,科金兑银,颠倒是非,投效私门,耻心何在?不如我一乞儿!”

冯保怒气冲冲要追打乞儿张宏,乞儿却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朱翊钧一拍大腿说道:“骂得好啊!这谁写的桥段?”

“不是写的,是真事儿,有人见到,把这个写出来,投到了民报,民报主笔是耿定向和焦竑,就把这个当笑话刊登了。”跑出门回来的乞儿张宏,乐呵呵的解释道。

冯保和张宏看到这段就是笑的前仰后合,就给陛下即兴表演了一段。

“不是编的桥段?是真事儿?”朱翊钧还以为是在讲笑话,万万没想到,是孙继皋真的被乞儿这么骑着脸羞辱了。

孙继皋大开门户,科金兑银之事,主要手段是拜师,拜师收点束脩,反贪神剑海瑞,总不能连束脩也反吧?

孙继皋提供的是科举咨询服务,帮助顾宪成拿到金榜题名。

“这个笑话还有一则。”冯保想了想既然陛下喜欢听,就把另外一个笑话讲一讲就是。

“讲来听听。”朱翊钧点头说道。

冯保说道:“却说会试之后,孙继皋领着顾宪成去狎妓,这娼妓名叫齐雅秀,这齐雅秀去的时候,有些晚了,孙继皋就问这娼妓,你为何来得晚了?”

“娼妓说,读了两卷书,没听到嬷嬷招呼。”

“这孙继皋一听和顾宪成就笑了起来,又问娼妓,你叫什么?”

“娼妓说:名叫齐雅秀,小名雅儿。”

“这孙继皋一听就狂笑了起来,对着顾宪成说道:我道是齐雅秀,原来是脐下臭。”

朱翊钧其实明白,臭有两个读音,孙继皋这个狗东西就是在玩谐音梗羞辱这娼妓读书,一个岔开腿伺候人的娼妓,居然还读书?

而且这个娼妓显然是有点口音,孙继皋也是在笑话人家的口音。

以羞辱人为乐的古墓派,狎妓都能整出这么多糟心事儿来。

狎妓就狎妓,玩就玩,讲究的是榻上像夫妻,榻下不相识,你出钱,我出肉,大家你情我愿,欢快一场。

孙继皋显然不满足这样的享受,还要羞辱人,来彰显自己的高贵。

冯保看陛下明白,不用过多解释这些读书人的丑恶嘴脸,才继续说道:“这话说到这,娼妓就恼了,嗤笑说道:我道几位恩客是武职,原来是文官。”

文官,闻官,都是在玩谐音梗,但是娼妓显然是在下九流厮混,这骂人的功夫更胜一筹,闻官,就是鼻子跟狗一样灵敏的狗。

齐雅秀的名字叫齐雅秀,又不是真的脐下臭,但是孙继皋、顾宪成等流,的确是文官,也的确是狗一样的东西。

娼妓是不敢太得罪孙继皋的,所以骂了,但是得听出来才是。

孙继皋能做状元,愚昧不灵,刻板守旧,但是不代表他蠢,恰恰相反,他一点都不蠢,立刻就听明白了。

冯保接着说道:“孙继皋大怒:母犬无礼!”

“娼妓说道:我若是母犬,诸位就是公狗,我若不是母犬,诸位就是公侯了。”

娼妓这里用了一个典故,沐猴而冠,说猴子戴上人的冠带,就成了人的模样。

侯,猴,公侯,公猴,这就是在玩谐音梗,但是把这孙继皋给骂的体无完肤,他们是去狎妓的,狎的是母犬,那孙继皋岂不是公狗?既然不是公狗,那就是沐猴而冠。

朱翊钧直接就乐了,摇头说道:“这总归是段子了,齐雅秀是服侍人的,怎么能如此骂自己恩客呢?”

“还真不是段子,因为发生在燕兴楼,这燕兴楼到底是皇庄,这齐雅秀骂人之后,嬷嬷寻人找徐爵平事,徐爵把人送到了永升毛呢厂去了。”冯保俯首说道。

这些个娼妓都是在下九流里打混,过往是决计不敢这么骂的,但是现在敢了,骂了孙继皋顶多被送到毛呢厂去,活的虽然看似不如过去那么体面,但是生活却安稳的多。

“这孙继皋,走到哪里都挨骂。”朱翊钧这才摇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