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制是天下弊病的原罪,同样也是眼下的最优解。
眼下大明的生产力,根本不足以推翻帝制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朱翊钧做不到,张居正也做不到。
既然无法建立新的秩序,那就拥戴旧的秩序,大步向前,由量变引发质变,持续不断的推动生产力的发展。
张居正今天给出了公的定义,朱翊钧也没有抡起大锤砸张居正的思想钢印,人都有不应期,让张先生缓两天,再接着砸就是了,眼下只是有了公私的定义,关于公私,道阻且长。
而此时的都察院衙门里,海瑞和葛守礼正在对天下言官的奏疏进行整理,部议之后,送入文渊阁。
海瑞和葛守礼很忙,海瑞主要负责部门的事儿,具体来说,就是鉴定一下热门的科道言官,是不是真的有骨鲠正气。
葛守礼主要负责弹劾奏疏,各地科道言官的奏疏,尤其是弹劾奏疏,他都要确定真伪,在廷议上表态。
“海总宪,我有些疑惑。”不懂就问葛守礼闲暇之时,看着一丝不苟的海瑞开口问道。
小皇帝是懂装不懂,葛守礼是不懂就问。
海瑞看着葛守礼,笑着说道:“葛总宪有何疑问?知无不言。”
葛守礼颇为不解的说道:“天下言官期盼海刚峰回朝,当那把锋利的剑,来斩掉老天爷都在示警的佞臣,但看海总宪回朝作为,似乎是在和元辅同流合污。”
海瑞想了想说道:“能救大明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元辅。”
“我只求大明能够一扫宿弊,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罢了,我做不到,元辅能做到,我自然不会攻讦于他。”
“政治不讲德行,因为让大明再兴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敌人,都是牛鬼蛇神,都是妖魔鬼怪,一身的正气,杀不了他们。”
“再说了,元辅手段如此了得,德行还浑然如玉,那他也坐不稳首辅的位置不是?”
“咱们要的是首辅,而不是清流领袖。”
清流救不了大明朝,彼时严嵩当国,海瑞也以为清流可以救得了大明,自从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以来,海瑞只看到了徐阶对严党的反复追杀,只看到了清流对严党的凶狠反扑,只看到了清流高举着清流的大旗,行那浊流之事。
徐阶走了,高拱来了,海瑞还以为自己能让徐阶还田,能查清楚南直隶十四府的侵占,但是最后的结果是自己的被迫致仕。
再次起复的海瑞,对张居正的评断也是一变再变,一变再变。
“他收受贿赂。”葛守礼沉默了一下,说起了张居正收银子,张居正的银子主要收的是冰敬碳敬,集中在春秋两季。
海瑞看着葛守礼,越看葛守礼越是心虚,葛守礼的眼神越是躲闪。
海瑞笑了笑说道:“葛总宪是想说自己的吧,或者说这朝中,张党、晋党、浙党的党魁都收贿赂,我为何充耳不闻,如同没看见一样,对他们进行弹劾?”
“贿政之弊易治,姑息之患难除,考成法破姑息之患,才能言贿政之弊。”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
“羽毛多了也能沉没舟船,柿枣多了也能压断车轴,异口同声的讨伐甚至能融化金属,这便是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
“唯有考成法奏效,根治了这姑息之弊,才能治理贿政,陛下尚且年幼,锐意进取,一切都还来得及。”
海瑞不急,尤其是每天看到皇帝和张居正讲筵的内容,海瑞就更不急了,还有什么比充斥着希望的活着,更加令人愉悦呢?
“葛总宪是否研读矛盾说?”海瑞问起了最近极为风靡的畅销书,矛盾说,这玩意儿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细细深究起来,却觉得惊恐无比。
葛守礼面色复杂的说道:“元辅先生,不器大才。”
大家都是党魁,做官比不过,学问也比不过。
“海总宪,葛总宪,讲筵结束了,文华殿侍读差人送来了今天讲筵的内容。”一个司务将宫中讲筵放在了桌上。
讲筵札记,其实内容非常散,完全没有《矛盾说》这种总结的容易看明白,但是海瑞和葛守礼还是会很认真的研究这些札记。
没别的,就是见证下,无所不能张居正答不上来的时候,说的那四个字,容臣缓思。
更加清楚明白的讲,海瑞和葛守礼想看乐子。
“这!”葛守礼看完了札记,目瞪口呆的说道:“这这这…公与私,还能如此解吗?”
“这公与私理应这么解啊!”海瑞感触颇深的回答道。
海瑞也有自己的矛盾,或者说疑惑,贿政,绝不应该,但是现实是无法纠正这种贿政的风气,海瑞想要弹劾,可形而下的践履之实,又让他无法下笔,他是一个俯下身子找答案的人,这种矛与盾产生的疑惑,甚至让他对自己坚持廉洁的信念,都产生了一丝的迷茫。
但是在看完了公与私的定义之后,海瑞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解开了心中的疑虑。
相比较大明这个更大、更复杂关系的、涉及到了更多的人的公,张居正、谭纶、葛守礼他们这个群就是私,贿政为私,剔刷宿弊为公。
“根本难不倒元辅先生!”葛守礼看完之后,也是略有所悟,但是他有些失望的是,张居正真的把问题答了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难得到张居正的事儿吗?
有。
小皇帝的教育。
而此时的宫中,小皇帝正在跟李太后、陈太后,讲解张居正定义的公与私。
朱翊钧端着手侃侃而谈的说道:“娘亲,这群与单,公与私,就是这般解法,洪武年间,我大明朝的内帑国帑不分,天子十二库,更是九库归外廷任大使、副使管理,京中官员俸禄都由内库所出。”
“到了永乐年间,成祖文皇帝更是说,内库所贮皆为天财,待赏有功,虽朕不敢妄费。成祖文皇帝将内库用于了北伐,这是混淆而确定的现象。”
“到了宪宗纯皇帝时,外臣就再也无法清查内库了,成化年间,户部多次请奏清查内库账目,都被汪直以来往不便为由,改为了司礼监查账。”
“后来屡次反复,到了嘉靖十二年,皇祖父下旨规定,天子内库天子专用,至此,公私皆分。”
朱翊钧简单的给李太后、陈太后讲了讲大明内帑十二库的发展历程,洪武永乐年间公私不分的国帑内帑混淆,到明宪宗时候的彻底否定外廷的干涉、再到孝宗、武宗的内帑国帑具体对待、最后是公私分明分账的冲和。
按照嘉靖皇帝的祖宗成法,外廷每年要给内帑30%的收入,内帑专供皇帝使用,其余皆为国帑所有,自此大明内帑和国帑完全分开,国帑要是到内帑借银子,那也是要打欠条的。
所以李太后问工部要银子给武清伯修房子的事儿,是公私不分。
李太后有些欣慰,有些无奈的说道:“姐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皇儿就是个常有理,他外公的事儿,都过去了,他还跟我讲这么一大堆的道理,元辅先生果真不器大才。”
“那也是皇儿说的有理。”陈太后一听也只是乐,笑意的说道。
朱翊钧颇为严肃的说道:“娘亲,今天元辅先生上奏说,太祖时,每次外官来京奏事,或者县丞典史有廉能爱民者,或者耆老百姓有冤屈者,常召见赐食,访民间疾苦,恳请复祖宗成法。”
张居正不仅让小皇帝见廷臣、朝臣、京官,还要小皇帝见外官(京师之外)、县丞典史、耆老百姓,目的则是访民间疾苦。
李太后将四岁的朱翊镠给拉了回来,这孩子一不留神就在沙坑里挖沙子,挖的哪里都是,李太后笑着说道:“皇儿有主意,就自己定吧。”
公与私是个对举互言的关系,就像是大与小,只有对比才有公与私,比如一家一户和一层楼,一层楼是公,造穿了承重柱,就是损公肥私。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