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没说话,从案上的琉璃盘中取过一只蜜桔,剥了皮,掰成一瓣一瓣,递给孙权几瓣,自己放了一瓣嘴里,慢慢地嚼着。
孙权捧着桔子,一动不动,凝神屏息,等着孙策的决定。
孙策抬起头,沉静的目光透过洁净透明的琉璃窗,看到了倚栏而立的神女。
虽然站在戒备森严的座舰上,身边全是杀气凛然的将士,神女却看不出什么紧张,反倒有那么一点好奇,就像是实见世面的孩子,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看。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间谍,除非她真是那种天生的影后,不用教就知道演戏的。
孙策不相信这一点。他觉得这个神女可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本身并不知情。
如果这都是法正布的局,这个局未免太精巧,让人如堕云雾之中。
法正的杀招究竟是什么?架在神女峰上的抛石机已经暴露了,他还有什么后手?
楼船上行,两岸的青山缓缓后退。进入峡谷后,蓝天、白云都不见了,只见两岸高耸的山峦。狭窄处,或苍翠欲滴、或鲜血如血的崖壁扑面而来,几乎逼到眼前,让人透不过气来,由衷的恐惧。
如果真有人在临江的山顶架上抛石机,抛下几百斤重的巨石,杀伤力的确不小。可是座舰巨大,除非砸个正着,否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算船被砸坏了也有足够的时间逃生。
山顶面积有限,能架设的抛石机也不会多,抛石机的射速不快,真正能起作用的大概就是那么一两发。费心费力,除了吓吓人,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
“仲谋,你真的信神吗?”孙策收回目光,看着孙权,看着孙权额头的汗珠。
“皇兄……就是臣弟眼中的神。”
孙策哑然失笑。“可是你并不信我。”
“臣弟并非不信,只是不甘。”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成为名将,也没必要。诸兄弟之中,你在政务上的天赋无人能及。”
孙权抬起头,盯着孙策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拈起一瓣桔子放进嘴里。“也包括皇兄吗?”
孙策想了想,点点头。“就政务而言,我在大势上略有优势,在具体事务上不如你。”
孙权嘴角咧了咧。“多谢皇兄。这么多年,唯有皇兄不觉得我一无是处,臣弟感激不尽。”他转头看看舱外的神女,顺势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又自嘲地笑道:“与神同行,最明智的办法是像她一样,做一个虔诚的奴仆,匍匐在神面前,乞求神的保佑。可是臣弟不甘心,都是父母所生,为什么皇兄能突然开悟,一日千里,所向披靡。臣弟却一如往昔,无所寸进?若是天命有归,非人力可为,那也就罢了。可若非天命有归,就只能是努力不够而已。”
孙策眉梢轻扬,欲言又止。他第一次听孙权坦露心迹,着实有些意外,又有些愧疚。
没想到孙权的心魔因此而来。
可是这个没办法解释啊。
孙策沉默良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仲谋,若依我本意,你这个作战计划,我是不同意的。可是你心意已决,我要是拦你,你也不甘心。既然如此,你就去准备吧。”
“谢陛下。”孙权如释重负,随即又道:“臣弟狂悖,出言不逊,还请陛下恕罪。”
孙策苦笑着摆摆手,示意孙权退下。孙权再拜,拱手而退,叫上神女,下船去了。
郭嘉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外。他看着孙权下了船,换乘到他自己的船上,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入舱,行了礼,在孙策对面坐下。
“看出什么没有?”孙策问道。
“没有,只是一个很虔诚的巫女。”郭嘉拿起一个桔子,自己剥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个局,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机,若是不成,设局的人也许会吐血。”
“除了神女峰上的抛石机,还有哪些手段可用?”
郭嘉看了孙策一眼,扭头看看舱外,伸手一指。“天降大雨,地震滑坡,野火焚山,什么都有可能,就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手段。陛下,这一段长江本就是灾害频生之地,想搞出点事来太容易了。今天秋汛没出事,反倒是意外,不少百姓都说,陛下是天命所归,连老天爷都不敢乱下雨,发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