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张璪是自作自受。
韩绛致仕后,他就忽然上书告病。
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元丰八年的时候,他有定储拥立之功,国家不该忘记他云云……
纯属利令智昏!
正如赵煦所言,太急了!
他哪怕等个几个月再告病,都堂宰执们都不会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偏他急躁,于是就得罪了一大堆人。
其中,最不爽的,自然就是当朝的首相吕公著了。
而吕公著什么人?
政坛老人,从熙宁、元丰时代走过来,历经无数波云诡谲,却依旧屹立不倒的不倒翁。
他能被张璪拿捏?威胁了?
开玩笑!
你不是自称有病,身体不好吗?
好!
朝廷给你升官加爵!
快说多谢吕左揆!
升正议大夫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在于加宫祠官。
宫祠官在大宋政坛,自来只有两个用途。
授给亲贵勋臣、致仕元老的时候,代表着朝廷恩典和皇帝宠幸(能多拿一份俸禄!)。
但,在授给在任文臣的时候,味道就变了。
因为宫祠官有一个特点——不任事!
这个特点在大宋很棒!
完全就是给异见者们量身定做的枷锁。
正所谓‘罢之则伤恩,养之则玩政’,而宫祠官刚好可以规避这些缺点。
有了宫祠官系统,朝廷就可以合理合法合情,而不失体面的,让一些重臣靠边站,将其慢慢边缘化。
你不是牛逼吗?
那就去侍奉三清道祖、五岳帝君吧!
自然,张璪既授宫祠官,那么其判真定府的职事自不能再履行了。
按照惯例,他在真定府的权力,将由通判接掌。
至于他本人?
好好养病吧!
运气好,过几个月或许能调到东南的富裕州去当寓公。
但在政治很显然。
除非出现奇迹,不然张璪的政治生涯算是完蛋了。
打发走冯景,石得一就出现在了赵煦身边,他低声禀报着:“大家,探事司刚来报,言是故御史中丞、枢密直学士舒亶,方才回京了……街道司的贾种民,亲自在州桥下将之接到了朝集院……”
“舒亶吗?”赵煦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真巧!”
刚刚打发走一个期货死人,就回来了一个本已经在政治上被宣判死刑的人。
“听说舒亶在堆垛场的码头上,见到了苏辙出知陈州,友人送行的场面,便询问了码头伙计有关情况……”石得一继续汇报着。
赵煦眯起眼睛来,坐直身体,问道:“他怎么说?”
舒亶,赵煦的父皇贬废的,如今又蒙太皇太后恩典起复。
所以,这个人的忠诚度,在赵煦眼中是可疑的。
得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怀怨言?又是否对先帝有着怨念?
石得一摇头奏道:“据说舒亶未发一言,只是问了些叶康直案的缘由……”
说着,他就简要的和赵煦汇报了一下,探事司通过种种手段,从那伙计以及其他人嘴里探查到的内容——这很简单,请这些人喝酒吃肉。
二两马尿一下肚,什么事情都能被引导着说出来。
赵煦听完,微笑起来。
自他即位开始,他就一直在逐渐的通过各种办法,悄咪咪的给他的父皇涂脂抹粉。
从去年开始,随着汴京新报的影响力扩大。
他就更是肆无忌惮的指使着童贯,给他父皇写各种洗白小作文。
主要风格,可以参考知音、读者上,对于欧美当政者的美化、粉饰。
当然,不可避免的进行了符合大宋人文与社会的改编。
但基本风格没变!
主打的就是一个亲民!
于是,在赵煦这两年的粉饰下,他的父皇,大宋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的名声与形象,如今已发生了重大变化!
从过去舆论中毁誉参半的‘变法之主’、‘专断独行之君’,慢慢的向着一个想要有所作为,勤政爱民,关爱底层人民生活,但造化弄人,命运多舛的‘圣主’、‘明君’转变。
这种带着一定悲情色彩的君王形象,很好的贴近了底层人民的幻想。
在精神上,给与了人民慰籍。
效果非常好,甚至超过了过去赵官家们给自己塑造的形象——官家是好的,坏的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
至于你要问,这才过去两年多,怎么汴京人就这么健忘?
但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什么时代,群众总是健忘的。
便是在现代,媒体也能很轻易的发动岁月史书,篡改群众的记忆,倒果为因,甚至无中生有。
何况是在中古的大宋,这个新闻学刚刚萌芽的时代呢?
而赵煦给他父皇编排的那些小作文的意识形态,本身无比贴近汴京社会的需求!
就像那篇‘风能进、雨能进,而吾不能进’的小作文。
对于汴京人来说,简直就是醍醐灌顶的当头一棒。
这一棒子敲下去,就算是聪明人,也会被敲傻,也会认定这定是‘先帝圣哲故事’。
没办法!
作为一个以手工业为主的商业城市,汴京城的市民文化非常发达,百姓对个人私人财产的重视,也远超如今这个地球上的任何国家与地区。
开封府每年最多的官司,就是争产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