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法的对象,也只是百姓,而非大臣。
那么,谁在身为天子时,与大臣约法,天下约法?
向上追溯!
三坟五典的时代,那遥远的三代时期。
盘庚迁都,与群臣,与百姓立约——那个时候,称为誓。
几乎每个人,都能想起这个事情。
因为这是刻在士大夫们记忆深处的思想钢印。
盘庚许下宏大的愿景,召集大臣,训诫他们,也鞭策他们。
他召集百姓,说明迁都的理由,许下美好的未来。
于是,商代的先民,追随盘庚,迁都于殷,让商室基业再次振兴。
对士大夫们来说,殷商能王天下八百年,功劳泰半在盘庚。
于是,人人屏息凝神,竖起耳朵,恭敬的听着面前这个少年天子对他们许下宏伟的蓝图。
“朕将与卿等,为汴京更始而同心协力,以十年为期,将汴京今日诸般弊端,一一去除。”
“在朕眼中,十年之后的汴京城,当道路整洁,当治安肃然,当人有所业,二十年、三十年后,当民有所居,老有所依,幼有所教。”
赵煦缓缓说着,描绘着他构造的未来。
当然,这是一个理想国。
或许,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
可这并不妨碍他描述出来。
因为他真的见过!
而且,也一定能实现!
只要认真学习带英的大缺大德和可持续的固泽而渔。
说不定,有生之年甚至可以实现!
群臣听着,眼中闪着光。
他们很容易就想到了孔子对理想国的描述,也是无数人一生追求的地方:大道之行也,选贤与能……老有所养,幼有所教……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天子将之简化成,人有所业,民有所居,老有所依,幼有所教。
十年之后就可以看到初步成果?
群臣想着,有些激动,因为十年不算太远,他们应该都能看到。
同时又有些怀疑。
能做到吗?怎么做到?靠什么?
虽然士大夫们嘴上不承认,可他们心里面清楚,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米要钱买,布也要钱,房子、土地更要钱。
自然的,给百姓提供工作是需要钱的。
大笔大笔的钱!而且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都要支出这么多。
官家去那里找这许多的钱呢?
须知,大宋如今岁入虽有六千多万贯,但其中七成以上,都是花在军事上的。
剩下那三瓜两枣,既要养庞大的官僚集团,满足上上下下的胃口,还得供养皇室、勋贵、外戚。
就这,还是王安石变法带来的财政收入增加的缘故。
不然的话,大宋早就因为财政崩溃而被迫退出和西贼的战争。
赵煦迎着群臣的注视,他笑了笑,轻声道:“朕知此事艰难,欲致于此,就必须让利于民,与天下同心同德!故此,朕今日欲与卿等约法!从今之后,朕对臣民,将止于仁,何谓仁?仁以爱人!故今后一切宫中用度,所有皇室开支,皆出宫中钱帛,与天下市之,而天下州郡官府用度、耗费,也当与百姓市之,且从今以后,地方官府未得都堂批准,严禁私加赋税。”
资本发展第一要素。
私人财产,必须受保护。
至少,在法律、制度上要受到保护!
不能今天皇帝一道旨意或者官府一道命令,就让百姓,用白菜价甚至明显不公平的价格卖出他们珍贵的财产——这样的事情,在现在的大宋,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说是数之不尽。
也不能,明天皇帝或者某个高官,想要什么稀奇玩意,就征发百姓,去免费收集,搞什么花石纲、生辰纲。
更不能后天,地方官或者皇帝一拍脑袋,临时开征一个杂税项目,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商贾。
这样,谁跟你玩啊?
所有人赚了钱,要么只会想方设法的存起来。
存到床头下,存到地窖里,甚至带到棺材里,也不跟你皇帝嘻嘻哈哈。
要么就只会拿去买地买田,将财富变成土地。
什么投入扩大生产,什么推动技术进步?
想都别想!
没有人是傻子。
当然,步子迈大了,也容易扯着蛋。
所以,赵煦很注意分寸的。
他现在的一切作为,都只会在儒家思想和价值观内操作。
最多打打擦边球。
于是,这一条约法内容,或者说誓言。
其实只是口头上的君子协定,不会写入任何法律条文之中,也不会成为任何具体诏令。
但它将成为一条无形的约束。
经筵官们激动的俯首再拜:“陛下圣明!”
这一刻,新党和旧党的界限消失了。
对士大夫,特别是有理想的士大夫而言。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是卖炭翁中的场景,是皇帝奢侈无度,是宫中大兴土木。
因为这将倒向一个可怕的结果——政治败坏,天下大乱。
士大夫们心里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