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带着人走出内寝,来到了庆宁宫前的花园。
庆宁宫说是宫,其实不大,拢共就那么几个殿宇,前后两个院子,好多内臣在东京城里,住的地方都比赵煦住的庆宁宫要大要好。
这是有原因的。
庆宁宫乃是英庙从濮邸被接入宫中,正位皇子前,才在仁庙的诏书下,以皇城司旧年的官廨改建而来。
而仁庙和英庙的关系,众所周知,只能说:不熟!
作为养父,仁庙很少关心英庙,甚至到死前,都没有将英庙真正看成自己的儿子,只说‘但姓赵斯可矣’,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你们非逼着我过继一个养子,我其实根本不想收养的!
英庙哪怕被以皇嗣之礼,接到了宫中。
宫中宴会,英庙坐的位置,也被安排在侍制大臣之后。
自然也就不要想,仁庙会给英庙安排一个什么好地方,更不要想会有人好好收拾、修缮。
据说,当年的皇子位,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将皇城司的牌匾摘了,换一个皇子位的牌匾就算完事。
很多殿宇,干脆长满了蜘蛛网,连柱子都被白蚁蛀空了。
作为养子,英庙性格也是刚毅,突出一个恩怨分明。
即位之后,连仁庙的丧仪,都假托有病拒绝出席。
后来更是掀起了濮议,直接挑战礼法,气的慈圣一度动念,要废黜英庙。
最后还是韩琦出来说和,加上赵煦父皇的缘故,慈圣才和英庙表面和好。
自然,英庙在位时根本不可能修缮、改建、扩建皇子位。
他只恨不得,保留这里的一切,让子孙看到庆宁宫,就能知道,他曾经受到过的那些屈辱。
能够下诏循惯例更名‘庆宁宫’,已经是很尊重皇家的传统了。
此地真正发生变化,还是去年,赵煦的父皇在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后,便下诏命人重修庆宁宫。
这才有了现在的庆宁宫的风貌。
不过,庆宁宫的布局和规模,依然维持着当年皇子位的样子。
走在庆宁宫的花园中,赵煦踩着早春的暖阳,嗅着宫中万物复苏的气息。
赵煦的思绪,开始纷飞。
他本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了,在这庆宁宫中的生活。
但现在,赵煦知道,他没有忘记!
那些儿时,在这庆宁宫中的日子,只是被尘封起来了。
现在,重新走在这花园里,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
他曾在这里嬉闹,也曾在这里欢笑。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亭,他都有印象,甚至可以想起一些点滴的浮光掠影,记起一些儿时的欢乐。
住在这里的日子,是他上上辈子,少年时最后的快活时光。
“是了……就是这里了!”赵煦走进一个小小的凉亭,伸手抚摸着凉亭里的石桌和石位上,雕镂着的图案,脑海中回忆起了,父皇曾就坐在他对面的石位上,带着他接见了一位入京参加童子试的神童。
那人叫什么,赵煦已经忘记了。
但是,赵煦记得,那人和他年纪差不多。
但却已经可以准确无误的诵读《诗经》、《尚书》、《礼记》、《易经》、《孟子》、《论语》。
父皇因此欢喜不已,特地将那个同龄人,带到了庆宁宫,叫他在赵煦面前,表演了背诵《孟子》、《论语》。
“六哥,你比他如何?”父皇的声音,似乎犹在耳畔,赵煦垂下头去。
当时的他,只是初通《论语》而已。
哪里能与那位神童相比?自是自愧不如。
可惜的是,那位神童,自从离京后就再无音讯。
上上辈子,赵煦在汴京等了他一十七年。
却并未在殿试或者太学中看到过他。
很可能,又是一个伤仲永的例子。
赵煦想着,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的,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结束。
上上辈子如此。
这一辈子,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上上辈子的他,在走出庆宁宫前,还是一个保有着童真的孩子,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木偶,人畜无害的傀儡。
而这一世的他,在稚嫩天真的孩童面容下,藏着的是一个已经坐了整整一十六年天下,还在九百多年后的新世纪,留学了几近十年的灵魂。
他知道的,他不能再缅怀过去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用一句诗词,结束了自己对过去的追忆。
“往事回头皆噩梦,故园投足总阳春!”他轻声低语着后人的诗词,带着人,走出凉亭,径直从花园的小径穿过,走到了庆宁宫的殿垣范围。
也就是宫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