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约克市曾有个魔法师组成的协会。每月第三个礼拜三,魔法师们会聚在一起,相互朗读关于英国魔法史的一些冗长无趣的文章。他们是魔法师,可也都来自绅士阶层,也就是说他们从未用魔法害过谁——却也没为谁带来半点好处。说句实话,他们中间没人让最简单的咒语显过灵,没人凭法力使一片树叶摇晃、改变一粒灰尘飘浮的方向,或是让他人头顶一根毫毛变个模样。纵有这般小小不足,他们仍被看作是约克郡最具智慧、最有魔力的绅士,声名远扬。
曾有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在评价魔法这项事业时讲到,从事它的人“要想获得哪怕一丁点的知识,也一定要绞尽脑汁、反复思量。从业者之间的论战是自然而然的”——约克魔法师们这些年来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
1806年秋天,该协会招收了一名新成员,此人名唤约翰·斯刚德斯。在参加的第一次例会上,斯先生起立发言。他先是对约协的优良传统大加赞扬,提到很多知名魔法师和历史学家某某某都曾是约协的成员,言外之意:若能亲赴约克出席这样的会议,真是三生有幸。“北方的魔法师,”他赞道,“比南方的更加德高望重。”斯先生还提到他 本人学习魔法多年并了解所有伟大前辈的光荣历史。他阅读最新的出版物,作品也曾见诸报端。然而近来,他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魔法的丰功伟绩为何只停留在历史文献上?为何在如今的街头巷尾、新闻时讯中无处可寻?斯先生很想知道当代魔法师为何只将魔法诉诸笔端却不思实践,或简而言之,为何魔法在英格兰销声匿迹。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疑问。早晚有一天,每一个孩子都会问他们的师长或父母这样的问题。然而,这些博学的约克魔法师们听到以后却大为不悦,原因在于,他们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约协主席(人称福克斯卡斯尔博士)向斯先生表示,提这个问题是不明智的:“依你先生的意思,是魔法师就有施法术的义务?一派胡言!难道天文学家必须移星换日?难道植物学家一定培育新花?魔法师研究魔法史,天经地义!先生认为还能多要求他们做些什么呢?”
一位年长的学者(唤作“哈特”或是“亨特”——斯先生一直没听清楚),淡蓝眼珠,淡色衣服,淡淡地发了话。他说有没有人提更多的要求根本无关紧要。正人君子不能施法术!施法术是走街串巷的巫师骗钱的营生。“法术”(从实践角度来讲)已经沦落,只与下层社会接壤,只与吉卜赛人、小偷之流相提并论,只令人想起蓬头垢面的下等人和挂着黄色脏门帘的破屋里的住客。哦,不能,正人君子决不能施法术!正人君子应当研究魔法(再没有什么学问比这更高贵了!)而不能“碰”它。这位学者仿若长辈般淡淡地望着斯先生,说他希望斯先生并不曾试图念过咒语。
斯先生脸红了。
然而,上文提到的那句名言实为真理:魔法师之间永远存在分歧。此时,约协中有相当一批魔法师完全站在斯先生的立场上,他们认为,对于魔法学术界而言,没什么问题比这更具意义。斯先生的支持者中最激动的当属亨尼福特先生,他五十五岁,红脸庞,灰白发,相貌风度十分可人。当学者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走向白热化,当福博士已开始对斯先生进行人身攻击时,亨先生几次三番走向斯先生,好言相劝:“别理他们,先生,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或是“您完全正确,先生,别被他们误导!就是因为缺少您这样的灼见,我们才这么落后。现在有了您,我们总算能有一番成就了。”
这番暖人心肠的话语,斯先生没法儿不感激。这一场唇枪舌剑,已让斯先生备受打击。“我想我是说错话了,”他悄声对亨先生说,“我可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我 本以为先生们会很支持我的想法。”
起初斯先生只是沮丧,然而福博士一句冒失话把他的火儿挑了起来。“这位先生,”福博士冷冷地盯着斯先生,“似乎是认定我们会落得像曼城协会一般下场!”
斯先生把头偏向亨先生:“我真是没想到约协里会有这么顽固的家伙。魔法若不能在约克生根发芽,哪儿还能有更肥沃的土壤呢?”
例会散了,而亨先生对斯先生的好意并未终止。他邀请斯先生到他位于彼得门正街的家中与夫人女儿共进晚餐。斯先生是个穷单身汉,蒙此盛情,欣然前往。饭后,亨先生的几个女儿弹琴献唱。第二天,亨太太夸斯先生是个标准的绅士,然而她恐怕这样温和的脾气换不来什么好报,现在这年月,谦虚善良的人似乎不吃香了。
这两位先生之间的友谊与日俱增。后来斯先生每周总会在亨先生家待上两三个晚上。一次,有很多年轻人在场,于是免不了有一场舞会,人人兴高采烈。而斯、亨二位总是借机溜到外边去,讨论他们两个真正感兴趣的话题:为什么在英格兰,魔法销声匿迹。二人虽乐此不疲(每每谈至凌晨),但讨论毫无成果。也许,这样一个问题确实没什么好谈的,因为两百多年来,各路魔法师、博古家和学者一直都没能得出什么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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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先生大高个子,总是乐颠颠的,满脸笑意,精力充沛,随时准备干番事业,乐于出谋划策。然而他往往不大考虑做事的意义与结果。眼下这件事很是令他想起那些伟大的中世纪魔法师——一遇到难于解决的问题,便带着一两个仙子仆从做向导,踏上征途,消失一年零一日。而当他们回来,一切难题都有了答案。亨先生对斯先生说,他认为目前最好就是向这些伟人们学习。这些人有一部分去了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最偏远的地区(魔法气氛最浓的地区),其他一些人则似乎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下落已无人知晓。亨先生的意思并不是一定要走那么远(他确实一点也不乐意:正值隆冬,路出奇难走),他只是强烈建议,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取经”。他对斯先生说他感觉他们两个的思想已经腐旧,寻觅新声势在必行。然而,目的地是哪里?向谁取经?答案无法自现。亨先生在绝望中突然想到了另一位魔法师。
几年前,约克魔法师学术协会风闻,在约克郡还有一位魔法师,并非他们的会员。据说,他生活在约克郡偏远的地区,拥有一间自己的藏 书室,日夜研读魔法珍 本。福克斯卡斯尔博士查到这位魔法师的姓名住址,写信邀请他加入约协,言辞不乏敬意。这位魔法师回了信,表示无限荣幸以及深深的歉意:由于何妨寺地处偏远,路况艰险;由于事务繁忙,无法脱身,等等等等原因,他只好拒绝约协的邀请。
此信在约协众魔法师之间传阅,大家都表示怀疑:字写得这么小,这样的人能是魔法师吗?虽然大家都为无法观看传说中宏伟的藏书室而感到惋惜,但过了一阵子,也就把这个人这回事彻底忘掉了。亨先生对斯先生说,为什么英格兰再见不到魔法了,这个问题关键在于,约协的人忽略了成功的可能性。那位魔法师的意见值得一听。于是他马上给那位魔法师去了信,表示他与斯先生将在圣诞节后第三个礼拜二下午两点半上门拜访。回信非常快。一向诚恳待友的亨先生接到回信立马叫来了斯先生。那位魔法师一笔蝇头小字,表示他非常荣幸能借此机会结识两位先生。“这就算答应了!”亨先生高兴极了,马上跑去找他的车夫华特斯,吩咐他到时候把车马准备好。
房间里于是只剩斯先生一个人,他接着读这封信:
“承蒙错爱,不胜荣幸。然约克同道,不乏英才,鄙人一寒士,名不见经传,何用之有?”
信里明显是带着讽刺意味的,字字句句似乎都在嘲弄亨先生。斯先生想到也许亨先生并不曾注意到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兴高采烈地去找华特斯。而这信上的口气太不友好,斯先生一点儿也不想去拜访这位魔法师了。算了,无所谓,他想,无论如何还是要去的,因为亨先生是一定要去的。再说,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呢?顶多就是白跑一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