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伙

“自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开始,三民主义早已名存实亡了,江湖小栈走江湖,不会真就看不出来当今庙堂之变吧?”

被王一这般反问,刘谓也噎住。

江湖小栈怎么可能只打听江湖事,江湖跟庙堂之间的关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不掺和,但不能一问三不知,不然江湖小栈早就没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在松鹤楼那里挂着的‘莫谈国事,只问江湖’的牌子,刘谓就觉得自己脸被打的啪啪响。

异人流派虽封建,落后,对于贩夫走卒,黔首百姓之流也还没有封建到世家门阀那种地步,大多数流派对普通人,乃至穷苦人家的老百姓采取一贯态度便是各过各的。

若真是有缘得炁修行之人,见到了就将其收之门下,顺便照拂其家人和周边。

天下太大,穷人太多,异人太少,其中便是真有兼济天下之心的,也无兼济天下之能,只能在这乱世当中独善其身,救救眼前的困苦。

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随波逐流更是司空见惯。

但不是每个流派都是如此,例如三一门,例如诸葛家,例如唐门,例如此刻的王一与刘谓。

日寇很下血本,在这方面很舍得有用胶片,拍摄出来的画面虽是黑白,可给刘谓带来的视觉冲击效果不比彩色画面小到哪去。

那些画面中关外百姓被如鸡鸭那般被日寇宰割,要么在昏迷中摘取器官,要么就是在清醒状态下看着自己手臂在严寒中冻到坏死,失去知觉,然后便被日寇拿着锤子敲成血沫,只为欣赏这些同胞在痛苦中的表情。

这里面的每一幕都在刺痛着刘谓的眼球,让他过不了自己良心的拷问。

说话间,刘谓只觉得腹中又是一顿翻江倒海,再次俯身呕吐,直到吐得干净了,这才王一手里夺过自己的酒葫芦,大口大口灌了起来,然后又将其吐了出去。

平常对他来说难得的美酒,此刻却让他难以下咽。

“你还真是个畜生啊,用这些来让我戒酒,王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换个地方聊聊?”

“去哪?”

“你跟上来便是。”

说罢,王一也是施展身法,穿梭在人群当中,刘谓也急忙跟上。

两人闪转腾挪之间,也回到了王一府上,当刘谓进入王一的书房时,刘谓便看到了之前王一拜托自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勉强勾勒出来秋海棠叶图。

而此刻在这张秋海棠叶图上,有一些地方却被王一打上了标注,插上了来自其他国家的国旗,同时也写上了原因。

刘谓放眼望去,才发现这张花了他们江湖小栈那么多资源才搞出来的秋海棠叶图,如今尽是自前清1840年后开始一系列对外战争中输掉之后签下来的不平等条约。

每一个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就有一块中华膏腴之地成了他人的海外殖民地,直到刘谓看见在关外三省那片地方,在其《中日会议东三省条约》这个不平等条约有一处笔迹还新的标注。

上面写着: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一朝九一八,遍地亡国奴!

看着这句话,再看着自己当初应王一要求,花费了那么多资源,走了那么多山山水水,险恶之地才勉强描绘的秋海棠叶图全貌上被插上了来自各个海外列强的国旗后,刚刚才被日寇人体实验罪证整的心理几乎破防的刘谓也不禁悲从中来。

没有任何缘由,就这么朝着眼前这幅秋海棠叶图跪下。

“怎么,怎么好好的,咱这花了这么多年才画出来的秋海棠叶,那么多好地方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在刘谓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张图,一张不会说话的图,可此刻的刘谓却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悲戚。

说着说着,自己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在哭家国无能,还是哭他们这些修行人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随波逐流,掩耳盗铃,总觉得民国初立,这些曾经在前清那时失去的土地,往后一定能拿回来。

可想到自己刚才从王一这里看到的种种,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国府那里收到的消息,再加上王一刚才那么一激,就连眼前这幅秋海棠叶图上的种种,刘谓终于装不下去了。

哭声在书房里回荡,王一站在那里,任由刘谓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还好心帮他隔绝了内外。

对于刘谓此刻的情绪崩溃,王一也是带着几分满意点了点头。

异人圈可以落后,可以封建,这些都能改,就是得搞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随波逐流的,多少是高高在上任由天下变化的。

不把这些搞清楚,就不好争取哪些流派做自己的朋友,哪些流派是要改造还是彻底将其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眼下看来,关外高家,诸葛一脉,蜀中唐门和眼前刘谓这个江湖小栈少掌柜,皆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哭声渐渐消停,刘谓坐在那里,双腿并拢曲起,双手环绕,看着与自己同样对视而坐的王一,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刘谓这才开口。

“这么做有意思吗,非要撕破大伙都心照不宣,当看不见的伤口是吧?”

“若伤口结痂了,留疤了,我怎么做都没用,可伤口就从来没愈合过,只是咱们身子骨壮又胖,才假装看不见。可现在不是我在撕,是有人在拿钝刀子和好刀子在咱们身上来回放血,割肉,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会死的,还是说你觉得咱们这些人都是寄生虫,谁吃了咱家这块肉都无所谓,反正都能寄生?”

这番话语,换来的是刘谓对王一的怒目而视。

“好好好,咱们都不是寄生虫,是长在身上的一块肉,我也知道,大伙之所以啥都不管不问,是觉得庙堂上的事没法分太清楚,说不定是咱国府初立,忍辱负重呢?那我考考你,当年中山先生发动辛亥革命时的口号是什么?”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那你再看看当下,这十六字里,咱们做到了哪个?”

刘谓再度无言,因为答案就是哪个都没做到,这个民国只是个样子货,一个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上一个说出这番类似十六字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以大伙或许都以为当下的民国,国府无非就是复刻大明故事,可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之后,28年里九次北伐,最后使漠北无王庭,咱们的国府呢?

老刘,民国立国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我们做到哪个了?都以为是大明故事再现,没曾想,咱这民国是两宋旧事重现,你我都该醒醒,为这天下人,为你我修行人做点事了,总不能真要等刀架脖子上才动弹吧。”

“两宋之后有个朱元璋收复失地,咱们当下的朱元璋呢?等等,你不会是觉得他们能成吧?”

刘谓自嘲一笑,并没有觉得王一将民国比喻成两宋是件很过分的事,但说到一半的他想到王一所站立场,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他们可比朱元璋厉害多了,朱元璋的天下是朱家天下,人家要的是天下人的天下。另外,不是觉得他们能成,而是只有他们才能救当下的中华乱世。”

“你我之间也算得上交心朋友了,之前你一向不在这方面逼着我摆明立场,眼下是怎么了,对我一环套一环,逼着我站你这边?”

“时不我待,奉军败退回关内,关外三省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全成了日寇的自留地。那我问你,日寇吃下了关外,会不会进犯关内?进犯关内之后会在哪里停下?华北?华中?华南?很多事我不想等到真的发生了才来应对,眼下还有时间,我就必须多做准备。

国府我是不想指望了,就只能指望咱们这些还有心报国的自己人,可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就得摆明立场分清楚,分不清楚,以后出乱子了,只会更糟糕。你我算得上朋友,就更要搞清楚你我之间的立场,我需要江湖小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