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下来的一切, 显得越来越不对劲。
蒋时延给漾漾买过一方小毛毯放在办公室, 她之前冬天都不会用, 说是如果有人来办公室谈工作, 看到一块毛茸茸的毯子会显得很不正式。可现在, 这块小毯子被她搭在了椅背上。
漾漾不喜欢乱涂乱画,可此刻,她桌角那台日历上却圈着几个日期。第一个日期大概在七十几天前。
漾漾的水杯还是习惯性放在左手边, 蒋时延无意扫过水杯里的牛奶, 视线慢慢停在原处。
为什么……是牛奶?
唐漾经常吃速食,但对喝的从来都是精益求精,能喝茶的地方, 她很少喝矿泉水,能喝奶茶的地方, 她很少喝茶, 她对牛奶没什么好感, 但此刻,她杯子里有, 蒋时延抬眼望向墙边的小储物柜,储物柜里还放着两大盒……
蒋时延微微出神,助理手挥到他眼前唤他:“蒋总,蒋总。”
蒋时延收回思绪。
助理稳着一叠资料道:“陈强过来了,给我打了电话,马上上楼。”
唐漾才失踪时,蒋时延就告知了双方亲友, 只有深山里的唐爸爸和唐妈妈没通知到,蒋妈妈着急愤怒安排找人,蒋时延道了声谢,没空安抚母亲的情绪。
他朝助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助理瞧着蒋时延沉静的模样,犹疑片刻,从那叠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纸:“对了,蒋总,我还在唐处资料里看到了这张检查报告。”
“什么检查报告……”蒋时延蹙眉接过来,剩下的话扼在了喉咙里。
他将报告抬近,逐字逐句地看清上面的内容。
腹超声检查,子宫前位,宫体增大,宫壁回声均质,宫腔内见一——
两位数的长宽高显得太大,蒋时延越过数字,然后,看到了后面的“妊娠囊”……
一下子,蒋时延脑子宛如没有信号的老电视,雪花窸窣闪烁,看上去在动,但无法思考,蒋时延眼睫垂颤,接着,近乎机械地朝后浏览,有心跳,有回声,也有流产倾向和建议休息……
他微微张嘴,好像忘记了呼吸。
他一遍一遍缓慢地逡巡报告单上每个字,连医院统一印刷的备注都反复看。
鼻息先重,后停,再轻,到最后,归于平缓。
“我知道了,”蒋时延唇动了动,吩咐助理,“你回一趟一休。”
唐漾办公室灯光白亮,蒋时延唇色极淡。助理想说让他吃点东西,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助理点头出去,蒋时延撑椅子把手迟缓地坐上唐漾的转椅,然后,他把报告单搁在手旁,端过唐漾杯子,沿着杯口浅浅的唇印将她未喝完的牛奶抿进唇里。
陈强转轮椅进来,虚掩了门。
蒋时延听到响动抬头,和陈强对视。
陈强可以想象蒋时延的心情,没寒暄,直接道:“之前唐漾和我一起吃饭,跟我说了她想彻查九江的问题,想让我帮忙……”
陈强一字不差地阐述他和唐漾见面内容,并提出九江制造意外的可能性。
牛奶冰凉,滚过干涩的咽喉,宛如冷水流过生锈的铁片,有钝痛,也有舒缓。
陈强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办公室。
蒋时延看起来在认真听,耳边却时而“嗡嗡”,时而空白,满脑子都是漾漾昨天来找自己,漾漾那么反常的可爱,漾漾问了自己那么多遗传问题,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出唐漾怀孕了呢?
蒋亚男平常很独立,怀孕的时候都格外黏冯蔚然,瓶盖要冯蔚然给她拧,袜子要冯蔚然给她穿,检查要冯蔚然陪着去。
对,检查,漾漾昨天中午是一个人去医院检查的。
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难过,她会不会想自己在她身边,别人会不会对她指指点点……
一想到一束束异样的目光看唐漾,蒋时延觉得自己渣,渣得愚蠢又窒息。
他想嘲笑自己,唇角却扯得极其费力。
沉寂间隙,程斯然电话进来。
蒋时延接起。
秦月电话进来,蒋时延语速快且逻辑清楚。
然后是蒋妈妈那边,是一休那边。
电话接连而至,进进出出。
陈强靠近,亦看到了桌上的检查报告。
蒋时延坐在桌后,陈强在桌旁,陈强注视着看上去极为镇定的蒋时延,眼神闪烁,把那天没对唐漾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知道我和宋璟很早之前就认识。”
“嗯。”蒋时延应下,起身把窗户开到最大。
陈强在旁边说,蒋时延倚在桌边,夜风扑乱他的发。
陈强说:“四年前,我跑货车拉煤走山路。有个晚上,遇上一个a级犯劫了大巴车。”
匪徒身形壮硕,面相凶恶,匕首架在一个中年男人脖子上,要求全车人交出身上的钱。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可更惜命,哆哆嗦嗦哭爹喊娘地把身上所有钱都交了出来。
中年男人的老婆和小孩还在人群里,大巴司机把口袋扔到匪徒面前,匪徒手上力道一辣,血光四溅,中年男人的脑袋骨碌两下,滚到了大巴司机脚边。
宋璟在山里做军演,作为支援赶到,亦和警察们撞见这一幕。
匪徒似乎习惯了警察围攻的场景,一声嗤笑拿钱想跑,他没注意到脸上画着迷彩的小队,被狙击手一枪爆了头。
画面凶险,陈强平静的声音继续响起:“匪徒流窜时,有个账户每周固定朝匪徒账号里打钱,账户是九江何征。”
蒋时延攥手机的指节用力、发白。
陈强:“那个中年男人是去下海创业的,离职前在汇商上班。”
蒋时延呼吸散乱。
陈强:“是甘一鸣之前的信审处长,邱凯,八月一号离职,三号遇害,那年九江也有个百亿专案,他批了专案,然后离的职,”陈强表达委婉,“所以我在想这里面的关联……”
a级犯,何征,信审处处长,遇害,还有那张怀孕报告单,宛如魔音般震在蒋时延脑海。
他闭眼想赶走魔音,魔音却愈发清晰,赤红从他脖颈漫透至脸,他好似被人扼住咽喉,喉咙连滚不知呼吸。
陈强看不下去,拧眉:“你冷静一点。”
蒋时延没回头,手抖着探到桌上的美工刀,抓住,抬起,指向心脏,他喉结滑动,尖刀一寸寸抵向心口,抵到白色衬衫,刀尖将白衬衫抵出一个窝,眼看着要划破时……徐徐停下。
“不冷静就进去了。”蒋时延无比冷静地自嘲,却不敢睁开眼睛。
黑云压顶,夜风呼天,他爱人失踪了,怀着他们不到三个月的孩子,他不敢想象,如果漾漾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如果魏长秋动了和上次一样的心思,匕首横在漾漾的脖子上,如果匪徒手腕力道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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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很快抵达一休,蒋时延“发”“撤”“嗯”言简意赅。
一休员工大多对唐漾怀着好感,蒋时延安排下去,她们还夹带私货。
十分钟内,“汇商年轻貌美女处长无故失踪”“办公场所被人劫持”“汇商安防”在社交通讯软件铺天盖地,其中不乏员工们“一家随时可能在办公室遇害的银行”“要工作还是要命”的私心。由着蒋时延之前和首都总局领导们交好,甚至,官媒上都直接开绿灯插播了唐漾失踪的消息。半小时不到,伴着“人口失踪”“器官黑-市”“单身女性安全”等社会关注成为全民话题。
汇商总部召开紧急会议,立刻派遣专案小组连夜赶往a市,总行行长给蒋时延打了慰问电话并承诺问责到底。
涂副行被接连不断的消息震得大惊失色,匆匆下到信审处质问蒋时延:“蒋总您电话里说的十分钟我们准时到了,您这样言而无信先斩后奏——”
美工刀倏地架在涂副行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