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蟹黄毕罗

其实即墨锦登基三年来,谢观南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确实没觉得这个新皇帝有哪件事做得特别不好,只是因为认识了季熠,知道了那些所谓的皇室秘辛,以他的立场自然不可能再用很单纯的眼光去看这个皇帝,可如果把季熠的因素摘出去,谢观南的客观自然瞬间又能归位。这世间没有什么“假设”,他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季熠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定就比即墨锦更出色,所以就只能以已经发生的事情来做判断。

季熠偏过头来在月光与灯笼的火光下看着谢观南,暖暖的光让谢观南整个人都像是笼上了一圈光晕,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想亲手确认这份柔软温暖的触感。即墨锦的梦想即使是作为一个寻常百姓,说出来在大部分人眼中应该都是跳脱和不切实际的,更何况他是个皇子,而今更是皇帝,若是说出去必然遭人诟病指摘,而谢观南却可以这样看待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才是真的难得。

谢观南把自己的酒盅举到季熠面前,示意拿着执壶的人替自己斟酒,不防季熠酒没为他续上,倒凑上来把他手里那咬了一半的蟹黄毕罗叼走了。谢观南微微蹙眉,季熠这个喜欢吃他剩食的习惯不知道是从何时养成的,像是顽童心思,总觉得别人手里的比自己的更香似的,可这样幼稚的行为由季熠做来总是多了些独属于情人间的旖旎,所以他每次都会以眼神嗔怪,却从来也不拒绝和阻止。

“二郎就像你说的,他既能有海阔天空的想法,多远多大、多漫无边际他都敢想,但他又是小心谨慎、勤勉刻苦的,能把所有的细节都设计周全,细致耐心、一丝不苟地去推进,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样的心性更适合当皇帝的了。”季熠不吝对自己的弟弟施以溢美之词,他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下,靠到谢观南的肩旁,并排而坐的好处就是,他能暂时隐藏住他此刻的表情,“我十岁离京,那时二郎拉着我的手,我还记得他小脸憋得通红,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但还维持着一个皇子的体面、笑着同我告别。观南,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被兄弟情深感动到了?”以季熠现在对即墨锦的态度,谢观南理所当然地这么猜测。

“完全没有,我当时无动于衷,甚至觉得他的絮絮叨叨有点吵。”季熠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嗤笑年少时的自己,还是当时的即墨锦,“我那时脑子里全是我阿爷,我不懂,从小所有的人都以储君来看待我、要求我,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不敢懈怠,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让人失望的事情,他为何要在我阿娘刚离开不久,就把我送到千里之外。”

“你……”谢观南刚开口就停住,他知道季熠今晚想说的是什么了,“这么多年,你从来也没有找机会问过你阿爷?”

“起初是不敢问,后来渐渐的,我也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季熠用脸蹭着谢观南的肩头,“开始的几年我始终纠结,我不断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后来的一些年,我开始赌气,觉得阿爷应该给我一个解释,既然我并无过错,就没有理由去他面前乞求什么。最后那几年,我又变成最初那样,不敢问,我怕问了,得到的答案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一直拖着,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突然。”

谢观南终于明白,为何这二十多年间,悦知风和悦青都还曾去过京城,唯独季熠这个皇长子再未踏足皇城半步。其实只要有悦知风在,季熠想回皇城根本不需要什么诏书,更大的理由只能是他自己不愿。可季熠离京时毕竟年幼,少年成长期最是心思复杂多变,在他心性尚未长成定型的阶段,先皇为何就这样对他置之不理,这确实令人费解,他作为局外人都想不明白,何况季熠这个当事人。

“他不收回我的封号、封地,不册立二郎为太子,但也不接我回京。”季熠提壶又往自己嘴里灌了口酒,桂花酿的酒味不重,他们喝得多了些也只是在吐息间让船篷中多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氛围越是清雅,季熠这些苦涩的话语就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观南,你说他是不是把帝王心术全用在了我这个儿子身上?”

谢观南伸手从后背把季熠揽在怀里,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如同季熠不敢去和先帝求证一样,他也不敢妄自猜测已故之人的心思。

季熠很崇拜先帝,从他过往说过的话中不难发现这点,如果说天底下为人子者大多容易对父亲产生这样的心情,季熠无疑也是理由最充分的一个,毕竟先皇那样不世出的英雄成为敬仰的对象简直再正常不过。被自己憧憬的父亲毫无理由地放逐,这才是对季熠伤害最大的一点。

谢观南觉得费解的点也逐渐被季熠罗列出来了,先皇将嫡皇长子放到皇城之外,但并没有褫夺他尊贵的身份;虽然远离皇宫但安置的地方是帝国第二人悦知风的身边;就算季熠不在皇城但这么多年直至先帝驾崩之前都没有立过储君,也就是先帝并没有放弃作为继承人的长子。尽管还有许多没有拼凑起来的碎片,但谢观南觉得整件事情,只是隐隐被迷雾笼罩,不是毫无头绪。唯一麻烦的就是先帝已逝而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所以得不到当事人最确切肯定的证言,但如果有机会与这件事情的其他当事人沟通,并非没有可能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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