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确实是到中秋了,但是酷热并没有及时离开,大太阳底下穿着夏衣在街上走不到小半个时辰,一样免不了汗流浃背,只是行走也还罢了,若还要走走停停,间或去做些别的事,那就更是累人了。
在谢观南的格局中,他做捕快谈不上是一种选择,而是他在尝试了念书和经商之后,寻寻觅觅又思考了很久做出的决定,是他真正希望自己去做的事。当然谢观南也承认,因为他没有养家的压力,又有自己富庶的家底做依托,所以他才可以这样随性支配自己的生活,因此他对自己的母亲、姐姐、甚至后来的姐夫们都是很感激的。
“那他们知道你做捕快这么辛苦吗?”季熠陪着谢观南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他虽然不在乎消耗这些走路的体力,但在这样的炎热下一直在户外打转,总不是件轻松惬意的事,尤其这还是谢观南允诺陪他一起过的中秋节当日。
“怎么算不辛苦呢?”谢观南不答反问,语气没有丝毫生硬和不耐,他确实答应了季熠要一起过中秋的,但也答应了替班巡逻、不能出尔反尔,他说过欢迎季熠加入,所以现在他们俩才会肩并肩走在一起,“我阿娘年中无休,大年三十都还要查账、给伙计发红包,一日也不得闲的。秦县令一家都住在县衙后面,就算是过年节,真有人来敲登闻鼓,他也得随时到前面升堂。这街上的商户,不也一年到头三百六十日都得开张么?都不过是做自己的份内事罢了。”
要论起这个,季熠就没有发言权了,他是个生来的富贵命,尽管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谢观南从没说过他是个纨绔,但毕竟为三餐奔波劳碌这种事,季熠确实不曾体验过。他之前问过谢观南,为何放着好好的富贵闲人不做,要去做风吹日晒的捕快,当时被回以一句“富贵人的富贵见识”,所以这个话题不适合深聊,这点季熠还是懂的。
“平日也罢了,过节你说轮值也罢了,可你何苦还答应替别人的班?”季熠解下了腰带上的银壶给谢观南喝水,他是吃了午饭去县衙接人的时候才知道,衙门过午之后就放假了,今日上值本也就是来点个卯,没什么事的都早回了,但谢观南主动申请了巡街的差事,他这才一路找到西市来的。
云遮县的衙门里,除了县令一家和谢观南以外,其他的捕快衙役大多是本地人,中秋这个日子自然是想和家人好好过的,谢观南也想趁这个机会对之前请的那么多假做点补偿,所以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这差事,非但今日,后面三天假期他都答应不同的人各顶了半日的值,相当于整个假期四天,谢观南得天天到衙门当值。
“你诓骗我。”季熠听完谢观南整个假期的安排后,没忍住还是抱怨了一句,反对或妨碍谢观南上值他是不敢的,但表达不满的胆子还是有的,“你这怎么能算是陪我过节,分明是把假期都拆给了你的同僚。”
“只有半日而已,轮值的时辰一到我就回去了,像你今日过来陪我巡街,我不也没有赶你走么?”谢观南好笑地侧头看了一眼季熠,他知道这位王爷不是娇气觉得陪他巡街辛苦,只是单纯不满他的假期安排。
“你还想赶我走?”季熠露出了一点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去衙门前可还特地换了身新衣裳的,虽然眼下已经被汗浸湿、看起来不那么飘逸了。他重视的并非区区一个节气,而是谢观南答应他的陪伴,“若非你还要巡这个街市,我俩现在应该……”
话说到一半,季熠突然收了声,他在悦庄布置了美食佳酿,还准备了一叶小舟,本打算和谢观南从悦庄的湖顺流而出、泛舟于护城河上,水上凉爽又无人打扰,正是能好好叙谈一晚顺便赏月的绝佳方式。盘算得如此美好,现实却如此待他,季熠自然觉得委屈,只是这些若全说出来,又好像显得自己太矫情,于是生生忍住。
“嗯?”对于一早出门上值的谢观南,他对季熠的全盘计划一无所知,但他察觉到季熠的小小失落了,把银壶交还给对方,用一种惋惜的语调道,“我以为你喜欢逛街的。”
季熠被逗得气不成又笑不出,把巡街说成逛街,也是只有谢观南才能说出此等话。但他确实并不反感和谢观南这样在街上走着,应该说谢观南能允许他参与到捕快的差事中来,本身就是一种差别对待了。
早前他们一起跑案子线索的时候,季熠也每日乐呵呵的,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怎么如今一起巡个街,他倒不觉得多开心呢?季熠想了想,果然是因为人心不足吧。那时他只求能每天多看谢观南几眼,多一刻在一起的时间都是欢喜的,至于谢观南在做什么他并没有那么在意,但如今他们的关系变了,他就不仅仅想着要看到对方、和对方待在一处,而是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对方眼中心里也都只想着他的事。
“别不开心了。”谢观南看了看天色,伸手抓过季熠的一只手腕,在对方怔愣的那个瞬间,已经把人拖着往前走了,“街也巡完了,我们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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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跟着走了,但季熠不明白谢观南为何不往回走而是径直朝着城门的方向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街面上也开始有人点灯了,他们若还不往悦庄走,就得在外面找地方吃饭了。不过季熠并不打算提醒或询问,他等着谢观南来安排,这毕竟是他要求的,让谢观南来教他平常百姓都是如何过中秋的。
谢观南的捕快腰牌在城门底下是好使的,门仆和令史都过来同他寒暄互道中秋快乐,可当谢观南说要上城楼时,他们就有些为难了。因为再过差不多一刻闭门鼓就该开始敲了,这个时候不方便再让人上城楼,真要放人上去,他们也做不了主。
季熠看到谢观南这边犯难,也不说话,只是从腰间拿出块牌子递给了谢观南,又用眼神瞥了一眼城楼上方。谢观南低头看了看,季熠塞给他的倒不是齐王的什么印信,而是陇右军的腰牌,估计又是从佟追那儿薅来的。季熠之前就说过,在城门楼这种地方,陇右军的牌子就足够好使了。
果然令使看了牌子,立刻回身,不多时又带了个人过来。
令使带来的人是城门郎,也就是整个城门的长官,谢观南与他只有几次照面,谈不上相识,于是按例以上官的礼数向他问候,对方却显得有些紧张拘谨,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季熠,忙不迭地双手奉还了腰牌、躬身还礼,伸手让开了通向城楼的路:“下官替两位郎君带路。”
谢观南原想客气几句,跟上来的季熠这会儿倒愿意开口了,他淡淡看了城门郎一眼,轻声慢语道:“不必劳烦。”
那城门郎被季熠这一眼看得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半步,愣了一下后回神、立刻答道:“是。那就请两位请自便。”
和来时相反的,上城门的楼梯时,是季熠抓着谢观南的腕子。谢观南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原是打算带季熠上城楼来哄一下的,没想到这么点事,居然最后还得季熠拿出陇右军的牌子才能办成。他倒不是觉得自己失了面子有什么要紧,而是突然发现似乎每次他越想向季熠说明普通人能做点什么的时候,现实就会打他一个大耳刮子告诉他,不,其实你不能。
“你怎么想着带我来这里?”左右无人了,季熠索性牵起了谢观南的手,看起来心情仿佛好了些,“城楼上有什么?”
“有……”谢观南突然脑袋空空,他刚刚想着什么才把季熠拖来这里,他竟一时忘了。直到他们登到了城楼上,他才又想起来,这样有着特殊意义的节日,这样的黄昏,这样的登楼,他俩之前也做过差不多的事,“上元节在僰道县的魁星楼,你陪我看过烟花,一晃已是半年多前的事了,所以今天我想在高处和你一起看看中秋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