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礼部尚书出城与秦国人接头的那夜,他就站在高高的塔楼上,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伙人悄然出城,又在天亮前悄然入城,都没采取任何行动。
今天众将前来吵嚷,也是因为他最近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消极,让他们太过憋屈了。
“大将军,您倒是说句话啊。”等了半晌,还不见他老人家爆发,将领们终于忍不住了,只好逼问起来。
那形如枯槁的老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浑浊无神,那里还是往日那意气风发,百折不挠的上柱国啊?
“天欲亡楚,孰能奈何?”老人的嘴唇翕动几下,说出的话却让人无比沮丧。
这数月来,局势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在茫茫大水的浸泡下神京城内的水源地纷纷冒溢。大水浸漫了地表,粮食兵甲统统发霉,最糟糕的是几处盐仓被水浸泡,在库吏察觉之前便化成了盐水,顺着阴沟流走了。几乎在一月之间,原本兵精粮足的神京城便物资匮乏、民众困顿、官兵疲敝了。
当秦军轻而易举的轰开城墙,大水奔涌而入时,一直勉力支持的上柱国大将军,终于知道楚国的末日到了,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神京城了……
当明确了这一点,他一生的骄傲崩塌了。当信念崩塌,精气神也迅速从体内逃逸,这位韧性十足的大将军,也转眼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不想再做出任何决定,他觉着自己太累了。说到底,他的韧劲儿来自心存希望,他没有赵无咎那股子即使绝望,也要战斗到底的狠劲儿,一旦看不到一丝希望,他也就没法再坚持下去了。
他不是个不通事理之人,当承认失败后,他也知道对神京城的百万民众来说,投降是最合理的选择,所以他才放任那些王公大臣与秦国人眉来眼去。
但这不代表他会有同样的想法。到了这般田地,诸烈只剩下一样东西可以追去了——那就是身后的名节。既然生前事迹已成别人功业的点缀,那就让身后的名节,去照亮自己的历史吧!
对于一个一声都在追求功名的人来说,徒劳无功之后能有些许身后之名,也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吧……
心下打定主意,他眼中的浊气一扫而空,变得重新亮起来。垂头丧气的将领们将这变化看在眼里,顿时重燃希望道:“大将军,您重新振作起来了?”
“老夫确实要振作了。”诸烈颔首道:“死在国家之后,将是军人最大的耻辱。”
众将肃然道:“愿听大将军吩咐!”有脾气急的大叫道:“下令吧大将军,将那些投降派统统抓起来,斩首以安民心。”
“不必了,”赵无咎摇摇头道:“人各有志,我们不勉强他们。”
“大将军?”众将迷糊了:“若是任由他们搞下去,神京城还怎么防守?”
“不能再困守下去了。”诸烈肃容道:“大水退后必有瘟疫横行,秦军围而不攻,就是想让我们不战而亡。”
“您是说,秦军不会再主动攻城了吗?”将军们难以置信道。
“他们甚至不会再进城。”诸烈指点着桌面上那张密报,冷笑道:“看看吧,他们让大军开出城外接受看押,让皇帝和文武群臣出城投降,压根就没有任何入城的打算。”
“大将军所言甚是。”将军们不由信服道:“那您的意思是?”
“出城去!主动进攻!”诸烈斩钉截铁道:“此次作战成功希望渺茫,最大的可能是我等皆玉碎死节。”注视着跟他一路走到今天的将军们,上柱国缓缓道:“所以老夫不强求你们,愿意死的跟我走,愿意生的留下来,我绝不会怪你们。”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社稷,留名节!”短暂的沉默后,将军们齐声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在这时候都得先把态度表出来,就算心里怀着鬼胎,也得过后再说。
“难得啊。”诸烈颔首道:“回头把这些话跟属下官兵说明白了,同样不要强求他们,知道了吗?”
“是!”众将齐声应道。
“那好,各自集结队伍,也通知那些义军还有城外的勤王军,有愿意跟进的,明日亥时一起发动进攻。”被秦军围困之前,诸烈便派出联络官,与各地勤王军联络,并通过狼烟纸鸢保持联系,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