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却连眼都没睁开,只是苍声道:“不让你们动弹,是保护你们,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爹还是怕了李默……”严世蕃小声嘟囔道。
“我怕他?”严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他比夏言如何?”
“那您为什么要做……”严世蕃咽口吐沫道:“要孩儿们做缩头乌龟?”
“因为我确实是怕了……”严嵩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富丽堂皇的天花板道:“但怕得不是李默,而是……皇上。”说着悠悠道:“现在的大明朝,除了皇上,谁还能置我于死地?没有。”
“皇帝?”严世蕃不解道:“您说是陛下故意放任李默整我们的?”
“不错,”严嵩终于点头道:“这一切,都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严世蕃气得腮帮子直哆嗦,对大明至尊出言不逊:“我们父子十几年来,为他遮风挡雨寻欢乐,当牛做马背黑锅!他躲在宫里仙丹修道,大明朝这一摊子,可全在我们父子肩上担着呢!这是要卸磨杀驴吗!!”说到最后,简直是要跳脚骂娘了。
但屋里人显然对他的暴跳如雷司空见惯了,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等他发作完了,严嵩也怒了,却不是对嘉靖,而是对严世蕃,怒气冲冲道:“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你给我记住,是陛下给我们一切,没有陛下,你爹我保准在南京翰林院坐吃等死到八年前,然后你就乖乖的跟我回分宜老家种地去!哪有现在这般钟鸣鼎食,骄奢淫逸?”
“这功名是您挣来的,是儿子这些年辛辛苦苦应得的。”严世蕃委屈道:“从二十年前,陛下就甩手不管国政,全国两京一十三省,兆亿子民的民生,都得爹来主持,都得儿子来操持。”从几年前开始,老迈的严嵩精力不济了,已经无法应付繁重的政务,便让严世蕃以侍奉老父的名义,跟他一起到内阁当值,带他处理大事小情,所以严世蕃才会有此一说。
“你觉着委屈了?”严嵩又好一声长叹:“严世蕃觉得委屈,你们也觉得委屈。就只有那么多钱不断买房子置地养女人,不觉得委屈?文华你在浙江到底干了什么?刮地三尺不说,二百万两军费,你能贪污一半!这还不是最愚蠢的!”
严嵩怒瞪着赵文华,吓得玉带缠身的赵部堂双膝跪地,听干爹厉声训斥道:“蠢不可及的是,你竟然把那些东西装了二百大车,大摇大摆的运进北京城来,你这是给我送礼吗?你这是在给我们严家挖坟,你知道吗!”气得老头子咳嗽连连,脸都涨的灰白灰白。
严世蕃赶紧又是抚背又是喂水,还安慰道:“文华也是一片孝心,再说我都责备过他了,咱就别拿这个说事儿了。”
严嵩气涌上头,一把推开严世蕃递到嘴边的玉碗。‘当啷’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气喘吁吁的骂道:“你也不要装好人,若不是你贪得无厌,索贿紧迫,文华也不用刮得那么急!!”
严世蕃讨了好大个没趣,讪讪道:“您瞧,咱们说李默呢,咱们成了没事找骂了呢?”
“前日之因,得今日之果。”严嵩靠在椅背上,重重喘着粗气道:“当初李默发难,我使劲浑身解数,虽然勉强保住了文华,可陛下洞烛高照,什么都知道……东南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你们弄得那么不像话,陛下怎么可能不生气?怎么肯能不厌烦我?”说着一脸后怕道:“若不是胡宗宪他们争气,没有让倭/寇再酿大祸,我们就完了,你知道么,严世蕃?”
严世蕃聪明绝顶,只不过被‘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自大蒙了心窍,现在老爹一说,登时幡然醒悟道:“您是说,陛下恨我们闹得太不像话,所以才借李默的手,整治我们呢?”
“算你没有不可救药。”严嵩的气息渐渐调匀,声音也缓和下来道:“大明朝是皇上的,他一言可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爹我。被皇帝恨上了该怎么办?继续闹腾么?”
“不行,”严世蕃这下没脾气了,掩口吐沫道:“那样会死得很惨……今年的两次考察,我们都不在范围之内,让李默眼看着抓不着,如果我们还冒冒失失的出头,他一定不介意顺手把我们收拾掉……不,是一定会咬住我们不放的。”
“那该怎么办?”严嵩微微扬头问道。
“装孙子……”严世蕃嘴角挤出三个字,小声道:“得装可怜,扮无辜,逆来顺受,让陛下起怜悯之心。”
“示弱还不够,还得示孤。”严嵩摇头道:“陛下最忌讳臣子拉帮结派,结党谋私。他李默不是说我严嵩有党么?他攻了我这么长时间,可见有人替我说过一句话?见我还击过,与他对着干吗?”说着冷笑一声道:“严党之说,便不攻自破!只要陛下觉着我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自然不会再忌惮我。”
严世蕃一下子也思路清晰起来,双拳一对道:“然后我们再想法让皇帝忌惮李默,双方的形势立马就颠倒过来了。”
“不错。”严嵩点点头,不无嘲讽的看儿子们一眼道:“现在还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