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钝一摆手道:“你那可不是一时激动,分明是深思熟虑,蓄谋已久的。”
“这都瞒不过老大人。”沈默老脸一红道:“不过陛下确实没有再问过,可能是我写的东西不合圣意吧。”
方钝摇头道:“不会的,陛下坚决果敢,从来不会改弦更张,当时圣意属你,现在也依然不会偏向别人。”说着呵呵一笑道:“说句胆大包天的话,拙言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当真。”
“老大人放心,”沈默笑道:“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嘴严,从不乱嚼舌根。”
“那就好,那就好。”方尚书笑道:“其实依我看来,陛下已经有定计了,多半是要把你外放的。”
“外放?”沈默登时脸色煞白道:“我犯什么错误了么?”对于前途远大的翰林官,向来视外放为畏途,尤其是这种未考满时的外放,一向被人是失宠于上、受到惩罚的表现……
“难道非得犯错才能外放吗?”老头呵呵笑道:“如果放你个知府呢?”
沈默大摇其头道:“这个更不可能了,您听说哪个新科进士,没有考满一次就可以守牧一方了?”本朝对官员的考核,分考察与考满,考察就是现在如火如荼的外察,与明年将要举行的京察,是专挑毛病的;而考满是看政绩的,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考满,只要有成绩,就升两级,跨了一大步。
所以正德以前的翰林官们,只能老老实实在京里熬到九年考满,才得升迁。这样做其实是很好的,因为有助于抑制浮躁之风,让官员能踏实施政。
但到正德年间,天下第一不着调的武宗皇帝,把这个好传统给破坏了,对任职更调过于频繁,根本不等九年,。一官到任,pp还没坐热就走了,谈何了解一方民情?踏踏实实办事?这让官员在任时,都毫无长期打算……只要‘无过’就可升迁,谁还愿意多事?所以皆‘不以民事为急,崇尚虚文,计日待迁’。
有那说得天花乱坠如孔孟再生、实际事务一样不干的,也许反而升得更快,使社会风气一落千丈。嘉靖初年,当时皇帝还没堕落,正在励精图治那会儿,也曾经有过规定,官员必须期满才调动,‘不许无故更调’,但后来皇帝厌政了,当起甩手掌柜了,任由下面人瞎折腾了,也就又打回正德时的原型了。
不过现在的把关者是李默,沈默认为他一定会坚持原则的,因为‘不许无故更调’的谕旨,正是嘉靖帝所颁布的,虽然过去快三十年了,可要是硬拿出来,皇帝也不能不认账是吧?
“所以么,陛下不好办。”方钝呵呵笑道:“这事儿毕竟不合规矩,阻力很大啊!”
听到‘阻力’二字,沈默第一反应就是‘李默’,也只有这位吏部尚书,能让皇帝的任命受到阻力了。
“不过这时候,如果有个还算够分量的人,帮你说说话,那就不成问题了。”方钝呵呵笑道。
沈默当然知道,这老头揣透了圣意,是在顺水推舟,送自己个干人情,但也十分感激……他现在是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至少是羽翼丰满之前,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双方反复表达了各自的谢意,宾主尽欢,沈默回去复命,方钝继续算他的烂帐。
回去的路上,沈默却没在想这事儿,因为他被方钝的另一番话所‘勾引’了,他觉着有必要去赵文华他们家看看,想到这,便吩咐道:“去一趟西长安街。”
户部衙门离着天街很近,轿子不久便到西长安街上,沈默掀开轿帘往外一看,却只见到高高的朱墙,暗骂一声:‘没事儿建这么高的墙干什么?’便对外面的铁柱又下令道:“中午了,在附近找地方吃个饭吧。”
尽管铁柱觉着这一带的酒楼华而不实,还死贵,但他有一样好处,就是从来不多嘴,所以点点头道:“最近的一家长安楼,就在隔一条街的地方。”一个合格的随从,应该对所处城市吃喝玩乐的地点了若指掌,很显然铁柱是达到这个要求的。
须臾到了那长安酒楼下,沈默一看,四层的,比绍兴城任何一座楼都高,却在周围一片酒楼中,并不显得很突兀……因为京城的酒楼,尤其是长安街附近的,因为王公云集,遍地贵人,自然是高大无比,气派无比。比起规模来,这座四层的‘长安楼’,只能算是一般。
“上去看看,四楼有没有座位了?”沈默下令道。
“哦,”铁柱便点点去了,须臾带着个伙计转回来。那伙计点头哈腰道:“四楼都是大包厢,起价五两银子,大人您看咱们人少,是不是要个三楼的小包,那个就很好了。”
“怕我没钱么?”沈默板着脸训一句道:“铁柱,先给他十两押着。”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伙计这个气啊。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假装给自己一个嘴巴道:“小的多嘴了,大人楼上请。”
上到四楼,最靠北的包间,使女奉上香茗,沈默点菜,铁柱和轿夫们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