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很难形容她此时的神情,不是看不清楚她此时的面孔,而是不确定是否还能以凡人的言辞去形容她此时的面孔。
她的左侧脸颊上开出一小簇花,青色的蕊,近似透明的玲珑花瓣——为什么开在左侧脸颊,不知道,无法理解。
眼尾眉梢都飞出青红两色的彩色线条,刘彻看得很真切,上青下红,两条细长的线条并列蜿蜒向额角鬓边,隐没在发丝掩映之下。
仿佛有蝴蝶在此时飞过心脏,于是刘彻恍然记起,似乎是有这样的事情,他似乎曾听闻,在比上古还要更早的时代里,在天地玄黄之前,人以青红两色代指天地。
上青下红,上天下地。
那是从神明的国度流传而出的言辞吗?是不是在神明的国度,天是青的,地是红的,神人履足其中——
说,“给我。”
神女在说话。
神女说话的时候,仿佛有透明的花瓣在她唇齿间张合。
香气更浓重了。
刘彻简直要以为自己站在长满藤蔓和花的山间,而不是汉宫中的宣室殿。
神女只说了两个字,奇异的是,他立刻就懂了应该怎样做。
神女说,“给我。”
这并不是在向他索求什么东西。
神女从未向他索求过任何东西,今时今日他也没办法为神女献上任何东西。
所以,这不是索求,而是赐予。
赐予什么?
他向神女祈求庇护,这一场赐予便是神女给与他的回应。
关于土地,关于种植,关于——
此时大地上,生长最多的,黍!
刘彻没有转身,也没有转动眼神,他保持着和神女对视的姿态,他站着,神女跪坐着。
他说,“拿一粒黍实来。”声音稳定乃至笃定。
神女并未有走向田间的意向,因此这一场赐予并不是要给此时天下所种植的所有黍,而是更少的,可以被搬上宣室殿的,一些东西。
像此前在上林苑,那个有月亮的夜晚,神女亲手递给他的,红薯的种子。
所以此时需要的也只是黍的种子,一粒黍实。
刘彻的声音并不大,但立刻就有侍臣从宣室殿上走下去,有一点脚步声,但极其轻微。
很快,走出去的侍臣又回来,衣冠不乱,向刘彻奉上的,却不是一粒黍实,而是盛放在漆盒中的,一整盒晶莹饱满的黍实。
侍臣双手将盛着黍实的漆盒放在神女和皇帝身边的漆案上,低着头,垂着手,倒退回自己的位置,像陶俑一样立着不动了。
刘彻以眼角余光看见了侍臣拿来的这不合吩咐的东西,却没有说什么。
就像他擅长读懂神女的言辞一样,他身边的侍臣也擅长读懂他的言辞。
他说要“一粒黍实”,可神赐予的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君王不好在神女面前表露出贪婪的一面,可侍臣端上来的这一盒黍实,已经将他的贪婪表露出来了。
既然是赐予,就请您多多地赐予,倘若只有一粒黍实,那要多久才能结出足以在天下栽种的种子呢?所以,不要只给我一粒黍实,这一盒黍实,请全部给我。
就是这样的意思。
林久将手放在漆案上,不再看刘彻一眼,而是专心致志的看着漆盒中的黍实。
系统已经完全看不懂事情的发展了,晕头转向地说,“就是,为什么,刘彻突然要一粒黍实,然后又端上来一盒黍实?你说得那么含糊,难道真的是向他要黍实吗?是要干嘛啊?”
林久说,“也不是在向他要黍实啊,其他的也行,都一样。”
想了想,她又说,“不过,刘彻看起来比较偏爱黍,所以那就从黍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