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笺方口吻真诚,面目诚挚,每个字似乎都镌刻着心头千丝万缕的血迹。
话,那些说出口的话,真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显金突然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言语轻飘飘,既出口,便随着空气与时光消散离去,不在人世间留下任何影子,更无处可再寻。
偏偏,言语却能承载这个世上所有最重的最重的重量。
陈笺方轻轻一顿,似乎在等待显金回答。
显金的沉默,却叫他无端心慌。
“我已告知祖母。”陈笺方陡然生出一股急切,或许是因为瞿老夫人的缘故?!显金是不是害怕瞿老夫人不同意?
陈笺方急声道,“祖母已经点头。”
简简单单六个字,藏着他这六个时辰的血泪。
在篦麻堂关上的那扇门里,他说:“祖母行事张狂无度,孙儿纵算科考入仕,也必定会因后宅不宁而前程尽毁,还不若一开始便有自知之明,退回宣城做个富家田舍翁的好。”
他说:“陈家糟烂在根上,在无所事事的祖父上,在您跋扈专治上,在五叔六叔荒淫无度上,我虽有心整治,却无力回天。”
他说:“我努力读书,三九寒冬,三伏烈暑,皆不曾耽延,我为陈家而读书,陈家却在我身后使绊子、出阴招——这个书,我不读也罢!”
他说:“三月春闱恩科,本就是我命数之外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不要了。”
祖母痛哭流涕,他跪于下首,昂首挺立,却觉脊背轻松,脑中清明。
就算登科又如何?
显金已经不见了。
他父亲尚且幸运地在惨淡雾霾中握住专属于自己的那束阳光。
他凭什么没有这个福分?
所以他说:“如若显金不被珍惜,明年的春闱,三年后的春闱,六年后的春闱,我都不会去考,我宁肯转投秦夫子之下,做一名闲散的教书先生,显金在龙川溪下游做纸,我便在龙川溪上游教书,相得益彰,流水寄情。”
他只有自毁。
在瞿老夫人面前,他没有谈条件的能力,他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
而他,是陈家,唯一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