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棚,显金扶在门框气喘吁吁,老眼昏花,好像看到后世的太奶和这世的亲娘在跟她招手。
最大的那处天棚,热气翻天,横梁上绕的不是音,是六七十个汉子脑顶冒的烟。
乌压压一群汉子全都躬身围在二十米长的水池边上,个挨个地分两侧牢牢把着竹帘比命还要长的杆子,齐刷刷地叫喊,‘嘿嘿嘿!’,所有人躬身!背脊弯曲!双手没入纸浆池水之中!
八丈宣这么大的纸!不再拘泥于一沉一捞一晾一烘!而是所有人,肱二头肌高高耸起,抓住杆子整齐划一地来回推磨,让白花花、棉絮絮的纸浆水厚薄均匀地平铺在竹帘之上!
“诶哟!诶哟!诶哟!”
几十个男人从丹田处发出低吼!
竹帘捞起,第三排伙计拽起连接竹帘的麻绳,借助屋顶的木梁,将帘幔缓缓拉起,梁上的滑索“梭梭梭”径直滑到第二个天棚,余下的伙计飞快跑动,将这一张湿润的纸浆雏形一点一点从竹帘上剥离下来,第四队伙计快速搬来装满石头的十几个木箱压在宣纸雏形上!
水分一点一点被榨干!
李三顺双手一抬,第一队的伙计将旁边那一沓水分已经尽数控干的宣纸分四边连同下面承重的纸帖抬起,架上五米高的木质梯子,五个人训练有素地攀上梯子,一点一点地开始分纸!
所有人屏住呼吸。
没有人敢呼吸!
害怕自己的呼吸,会将这薄如蝉翼的、湿润脆弱的宣纸雏形呼破!
显金手死死扣住门框,眼看梯子上的伙计先用手将一边分出来,梯子之下的伙计有的踮脚用手牵角,有的拿起长长的竹竿轻柔地接住湿润的雏形。
最后八名工匠同时动手,拿着大毛刷刷大纸,八丈宣紧紧贴住焙墙,像一副巨大无比的白色丝绸铺陈在显金眼前!
当水分蒸发殆尽,纸张慢慢变硬,李三顺拿起两根竹竿细致地将纸卷起来,单肩扛起后移步无风无雨的内室,又将纸从卷起的竹竿上缓慢地铺开。
所有人屏气凝神,眼看李三顺用粗糙的指腹摸了摸纸张的边角,再探身向前,一点一点感知每一寸宣纸的纹理与接缝。
“纹理很漂亮,几乎没有厚薄不均的地方,没有毛边小洞,透光很好。”李三顺牵起一角,放在耳边抖了抖,“也没有声音。”
好的宣纸,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