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一双眼,亮得吓人。
显金心酸涩得快要搪过去,艰难地微微别过头。
别哭。
显金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别哭。
徒弟和闺女,只能哭一个,大家都哭,哭哭啼啼的,未免太悲戚。
她得把这个名额让给小胖花花。
熊知府亦微微敛眸,将微红的双眼藏得很好,故意接下文府丞的话,“有句老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乔放之是宣城府的人,京师的大夫再好,或许也只能治到这份儿了——剩下的活儿,还得故土来干。”
乔放之压根不准备接文府丞的话,抬起胳膊摆摆手,亮得吓人的一双眼一眼便钉在了宝珠身上。
宝珠哭着飞扑上前,“爹!爹!爹!”
乔放之一手虚抚幼女后背,一手朝显金缓慢地招了招,“金姐儿——”
声音很轻,像风一样。
显金陡然破防——乔师,是她前世经历病痛后死去,来到这个陌生的、陈旧的、格格不入的时代,支撑着她不断探索和找寻价值的勇气。
如果是陈敷给她的爱与安全感,那么乔师给她的,则是思想与心灵上的小憩,是轻快,是成就感。
两年,显金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出对乔师的思念。
可如今,两行泪情不自禁地顺着面颊往下砸,半跪在轮椅边上,一边抹泪,一边哭道,“...您的脚怎么了呀!”
说完又赶紧摇头,泪水涟涟,“脚没关系!您好好的就行了!我把文章写完了,书也看了很多...”语无伦次道,“...宝珠也很好,您茅草书屋的书也没事..”
两个丫头,一人一边贴着轮椅哭。
一个像摁了回放键,“爹爹爹爹——”叫不停,誓将这辈子的“爹”都叫完。
一个像胶带错了位,絮絮叨叨的,想到哪儿说哪儿,前言不搭后语,只顾自己说得快活。
乔放之一边一个,安抚一下这个又安抚那个。
可都是大姑娘了,安抚的掌心又不敢实在落下,乔老头儿瘦削沧桑的脸上被哭得闪现出三分无措、三分慌乱、三分心疼...神色错综复杂,脑袋被哭得都要变大了。
熊知府“啧”了一声,“好了好了!全城的读书人都在看这两丫头哭!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文府丞也笑起来,“都起来吧,先回府里,回府里随便哭——师兄——”
文府丞这话是看着乔放之说的,“师兄,您看,你走这么一两年,应天府既将你姑娘好好照看着,还顺道把你这关门弟子也照顾得不错——能想到的,都为您想到了,您且放下一万个心吧。”
熊知府似笑非笑地扫了文府丞一眼:刚刚这厮让两个丫头上前来,原是想唱这么出戏呀!
麻烦你搞搞清楚!
乔放之进应天府的大狱后,亲生丫头是他那狡黠近狐的关门弟子顶着压力在照看;而他那聪明得滑不溜手的女弟子,可是在我熊某人羽翼下长成的!
两个丫头,有你应天府什么事儿?!有你文成斌什么事儿!?
真是荒唐!
我熊某人伸手帮忙就伸了,没想过有什么回报。
你文成斌就更别想着邀功了!
熊知府笑着冲熊呦呦招招手,“呦娘,把两丫头扶起来——还是去府衙吧。”
“乔山长一路辛苦,先去府衙落个脚,要哭的继续哭,要邀功的继续邀,要讲故事的继续讲,反正我熊令肚皮饿了,得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