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宁成看着那两个孩子,忽然问道。
“弟子赵食其……”
“弟子赵过……”
两个童子乖乖的低头,顺从的将自己手里死死捏着的两块竹符交了出来。
“赵食其,思贤苑南里,父赵毋,母王氏,年八岁……”
“赵过,思贤苑北里,父已亡故,母邵氏,年七岁……”
宁成看着竹符的文字,不知为何,他本想发作的脾气,在这瞬间竟然消弭了下去。
“你们不是兄弟啊……”宁成嘟囔了一声,将竹符还给两个童子。
宁成很清楚,太子就在庄园里,而且太子对这些孩子有着格外的关注。
他虽然很瞧不起这些身份地位和爵位都比他低无数个等级,只是凑巧运气好,归到太子的思贤苑里,这才能读书,否则,这辈子这两个孩子都休想碰到书本,更别提现在,只要有课上,起码能管一顿饱的!
“回老师的话……”年纪大一些的赵食其却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宁成的脸色和神色,低头恭敬的拜道:“俺是杸翊人,前年家里遭了灾,屋子被石头埋了,地方上的县尊瞧俺家可怜,就让俺家来这上林苑给天子种地……”
另一个年纪小的赵过却明显比赵食其聪明多了,他很有礼貌的微微欠身,用糯懦的腔调道:“回先生的话,弟子是长陵人,亡父年前过世,母亲大人体弱,幸得世伯为长陵差役,给弟子母子在这上林苑里谋了个生计……”
看着年纪小小,但一副老成模样的赵过。
宁成的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你是书宦人家出身?”宁成立刻就从赵过的言行中看出来了,此子与周围的孩子,在言谈举止和坐姿习惯上都明显不同。
显而易见,他受过很好的家教,最起码,懂得礼节。
别以为只有儒生才重礼。
事实上,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法家讲起礼来比儒家更疯狂更极端。
嗯,更准确的一点来说,其实儒法同源,法家最初的创建者和提倡者是从儒家身上吸取养分成长起来的。
李悝变法之时,子夏为文候之师长。
吴起就曾以子夏为师长……
后来的商鞅,也多多少受到了子夏思想的影响。
又如战国末年的荀子。门徒之中有李斯、韩非,更有一大批儒家。
只能说,儒家法家等。其实都是一种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学问和思想,包装的再怎么好看,那也终究是要统治其他阶级的。有光明的一面,自然有黑暗的一面,有先进的一面,也肯定有落后的一面,
诸子百家大部分的分歧。其实或许只在于,到底是用钝刀子割肉呢还是软刀子割肉,但终归是要割肉。是要统治和驱使其他阶级的。
因而,此刻宁成看着赵过,就如同在荒漠中发现了绿州一样激动。
出身法家的宁成,此刻对赵过的态度立马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然现在赵过身份低微。但他出身好啊,是读书人出身,这就是自己人了!
……………………………………………………
此刻,刘彻却是翻着张汤呈递上来的优秀童子名单。
一个个名字看下来,刘彻并没有看到什么后世有名的人物。
直到一个人名映入眼帘。
“赵食其啊……”刘彻微微一笑:“这不是小猪后来的迷路将军吗?”
这个人还算有意思,跟着卫青出塞好几次,单独领军出塞,居然还是会迷路。哎……简直只能说是个路痴!
或者说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
然后,紧随其后的一个人名让刘彻瞳孔一放大。
“赵过????”刘彻托着下巴:“是同名同姓吗?”
他有些拿不准了。
于是翻开这个叫赵过的童子的资料。
“他父亲叫赵园?”刘彻狐疑的看着资料上记载的父名。竟是已死了。
根据资料上所说,是意外死亡。
这个赵过还有个母亲,但他母亲似乎身体多病,所以在这上林苑里是给刘彻打理桑园的蚕工。
只看资料,刘彻觉得还是看不出来,这个赵过是否就是历史上那个大名鼎鼎的赵过,那个让小猪败家败完了后还能在短短十几年里立刻就重新恢复了国力。
历史上,就是这个叫赵过的家伙的努力,使得汉室在昭帝在位时期就重新恢复了对匈奴的战略攻击能力,至宣帝时期,国力鼎盛,一举击溃匈奴。
毫不夸张的说,假如没有一个叫赵过的家伙,恐怕昭宣之治能否出现那还是两说。
毕竟小猪统治的后期,汉室的统治其实已经摇摇欲坠,多个地方出现了成规模的农民起义和贵族叛乱。
所谓的罪己诏就是在那个背景下颁布的。
而,从资料上看,这个赵过的年纪似乎能跟后来的那个赵过对的上呢!
差不多五十年后,这个叫赵过的家伙几乎是从石头蹦出来的,他的出现,瞬间就扭转了当时天下的农业颓废,几乎让大半个中国重新焕发生机。
根据后世的统计,赵过在治粟内史任上四五年的时间里,使得汉室的粮食产量几乎增加一倍!!
嗯,赵过就是西汉的袁隆平!
而史书上,对于赵过却是语焉不详,只不过寥寥数笔记载。
在后世时,刘彻常常为此人的境遇抱不平。
在刘彻看来,整个小猪朝,能真正让人尊敬的人只有三个半。
卫青霍去病赵过,还有半个是桑弘羊,嗯,假如桑弘羊不那么贪的话……
其实关于赵过资料稀少,语焉不详的原因,刘彻也能猜到。
肯定是卷进了政治斗争中被人打击报复了呗!
五十年以后的事情,刘彻还真没那么长远的想法。
只是,现在,赵过这个名字出现在他面前时,毫无疑问,让刘彻对其产生了好奇心。
“反正今天还有空,不如去看看这个赵过?”刘彻这么想着,就站起身来,对张汤道:“卿先去忙!”
等张汤走了,刘彻立刻就让王道准备马匹和随从,打着出游的幌子,策马从庄园中奔驰而出,身后数十骑紧随其后。
汉室的太子,在年轻时候,基本都不会怎么老实。
甚至就是做了皇帝也老实不到哪里去。
小猪那个叛逆的孩子就不说了,刘彻的皇祖父当年就干过要驾着马车从几百米高的陡坡下飞驰而下。玩一把生死时速,幸亏被袁盎给拦住了。
所以,跟在刘彻身后的骑兵卫士们。此刻一个个都是紧张的不得了。
所幸,刘彻并没有让他们太过紧张,一直是走在大道上,没有朝什么危险的山林啊河流方向飞奔的意图,这才让负责保护的骑兵们多少有了些安慰。
恩,当初,梁怀王坠马而死。汉室陪葬了一个王太傅贾谊,梁怀王的随行护卫和宦官侍女,更是一个都不差的被判处了各种刑罚。梁怀王的贴身护卫,更是全部被赐死。
想着这个往事,就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刘彻却是没有想那么多,他很享受骑马飞奔的快感。
这让他感觉到自由。
一刻多钟后。刘彻勒马在一座桑林前停下。
隆隆的马蹄声。早就已经惊动了周围的百姓和派在这里管事和监督的上林苑差役。
“家上!”刘彻现在虽然没有穿他的太子冕服,身上穿着的是便于骑行的衣服,但,能在思贤苑里这么放纵的人,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于是,周围百姓和差役连忙纷纷躬身致敬。
刘彻下了马,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们也连忙下马。
刘彻招招手,这桑林的管事立刻跑过来。跪下来,问道:“家上有何差遣?”
“你们这有个叫邵氏的妇人。她家在那里?”刘彻问道。
“回禀家上,那邵氏家里住在离此一里远的北里……”这人跪着道,脸上堆满了笑容。刘氏的那点爱好,谁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