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恤解释道:“泛神论的意思是,所谓的神。其实就是万物的本体。宇宙间只有一个长住不变,自有永有,绝对永恒的本质。有限之物,乃出自无限。非由于创造。打个比方,就好比是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就是至上神。殷人称之为帝,周人称之为天,吾等姑且称之为天道罢……”
“天道……”
这并非赵无恤创造的词,而是早已有之的,是对天地秩序的描述,《易·谦》:“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於夏”。子产曰:“天道远,人道弥”。
南子细细琢磨着这个词,感受到了一种永恒和广阔。
赵无恤继续讲述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就是那个永恒不灭的本质。生成万物后,天道或化为实体,如大地、山川、江河、禽兽、人类……或化为凌驾众生的精神意志,升华于凡间之上,注视着芸芸众生。”
南子仿佛恍然大悟,“那诸侯民间信奉的,数不清的神祗呢?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也是由天道化成的,只是力量和大小不及天而已,所以鬼神无真无伟,只有大小之分,均统一于天道,有所别,又无所别。”
“所以无论是齐人的八神主,还是楚人的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司命,都只是天道的一种形态而已,我称之为相,天道百相。至于人鬼,则是对天地有大贡献的凡人死而有灵的产物,其实也是天道秩序下的一部分。”
南子惊讶地注视着自己记述的那些东西:“若是按照君子的说法,这列国信奉的神祗,乃至于天地万物,居然都被统筹于天道中了?”
“不错。”赵无恤补充道:“天道无所不统,无所不包,这就是天道的大一统。”
春秋之世,各地方言差距甚大,中原话与吴越话甚至是两个语系;各国文化开始趋于分化,连字体、服饰也开始相异;根深蒂固的国别乡党意识根本无法消弭,“天下定于一”的口号和愿望也不够强烈。
这个时代,在物质层面上的确缺少统一的基础。
但或许依靠“天道”将诸侯民间神祗一一收编后,能加速民众在精神信仰上的统一。
“南子,这个要交由你来建立的教派,就叫做天道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首先,要解决一些人人都有的终极疑问。”
南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终极疑问?”
“我说出来考考你,何如?”
此时天光正好,空气清新,赵无恤望着那座竹林里的太昊之庙吟诵起来。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的一首楚辞,它记述了这时代人们对天道的疑惑……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半首晦涩难懂的《天问》吟诵完毕,南子哑然,这的确是终极问题。
遂古之时,谁将此道传于后代?
那时候天地尚未成形。到底从何处诞生?
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如何识别认清这世界?
白天光明夜里黑暗,这种规律是谁安排的?
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传说青天浩渺共有九重,谁曾去环绕量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