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而孔子那被雨水打湿的宽厚肩膀也微微一震。
无数双膝盖齐齐跪在城门外泥泞的道路上,伴随着一声竭尽全力的呐喊。
“夫子!”
一回头,足足数十人稽首在地,他们是孔丘的弟子,他的继业者们。
孔子卷须后露出了一丝笑,笑得不顾礼仪,露出了牙齿。
没错,我是个失败者,但或许,唯有作为老师,自己做的还不算失败……
……
“夫子,弟子们来了!”一众弟子纷纷涌上前来。
孔丘的目光望向了在人群最后面的曾点,他任由身上被雨水打湿,却只顾抱着怀里的琴瑟怕它淋着,比自己的儿子还要疼爱。这个年纪最大的弟子豁达而不受拘束,消息却最为灵通,得知自己将要离开,并把此事告知诸弟子者,一定是他。
他的门下,受业身通者数十人,皆异能之士也。他们半数集中在曲阜,不管是在赵氏幕府里出仕的,还是和孔丘、子路一样在赵无恤入主曲阜后便保持白身的,统统来了。
那些在幕府就职的弟子以掌管鲁国外交、货殖两项重任的子贡为首,子贡得知夫子要走,如同晴天霹雳。
他本是卫国的商贾鄙人,或许一辈子就局限在商路上的行商了,但一次途经曲阜,却深深被孔子的讲学吸引了。夫子教导了他,告诉他,即便身份卑微,却依然要做一个骄傲的士,纵然与贩夫走卒为伍,却依然要有一颗上进的心。他的志向开始萌芽,没有夫子启迪,就没有今天的他。
子贡心中有愧,便当先一步过来作鞠道:“夫子,请不要走!”
“我,我去请求大将军征辟夫子,尊为国老!参闻国政!还望夫子不要走!”公西华也不住地用宽袖擦脸,不知是在擦泪还是擦雨水。
他家也是贫贱的乡野之人,年幼的他因为亲戚冉求的缘故,被夫子收为弟子,从此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夫子将礼乐,将宗庙之事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他,在早早离家的公西赤看来,夫子,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
“须……须也不愿夫子离开。”樊须是个朴实的农夫子弟,平素唯独爱好种田和种菜,因为木讷。不够聪明,平素发问总是显得粗鄙而小家子气,不受夫子赏识。但在老实的樊须看来,夫子是一个严师。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依靠学到的识文断字,以及一直努力修习的耕作之法,成了赵无恤的劝农吏,如今更是成了大农丞,主管鲁国的春耕秋收。地位不可谓不高。权力不可谓不大,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双手和双膝都在泥水里,拦着车轮前,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孔子望着弟子们殷切的目光,每一个弟子,都与他有一段故事,有一段羁绊。他们爱他,就如同他爱他们一样。
他感动之余,却笑着摇了摇头。下车将一众弟子一一扶起来:“赐、赤、须,不要再劝了,就算留下,也只能做供奉在庙宇里的摆设,我非走不可。”
见夫子坚持要走,穿着单衣就从家里跑出来的陈国人公良孺咬牙切齿,颇有些埋怨地看了子贡、公西华、樊须等人一眼。
“都怪赵无恤!”
……
“都怪赵无恤!是他逼走了夫子!”公良孺愤然说道。
没错,都怪赵无恤!
不少没有出仕的弟子,如闵子骞,冉耕。冉雍等也如此认为。夫子本来都当上大宗伯,当上代相主持国政了,若是堕四都之策能顺利推行下去,则鲁国便能摆脱卿大夫专权的过去。在夫子指引下,在一众师兄弟辅佐下一步步走向大治。
如此,则夫子复兴周礼的理想便能实现!
如此,则鲁国可一变而至于道!
可惜,这一切,却在济水边被赵无恤那曲乏善可陈的瑟音破坏了。他以武力夺取胜利果实。窃取了曲阜朝堂的国政,让党羽遍布鲁国,什么幕府,什么大将军,什么县制,统统是挟国君以令鲁国的借口,礼乐崩坏殆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