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火把多如天上繁星,火光下却没有多少人。
楚军将虚张声势发挥到了极致,锣鼓、火把、旗帜全是正常数量的十倍以上,数十名将领的穿着打扮与樊撞山一样,手持双枪,带着士兵横冲直撞。
真正的樊撞山被强令留守函谷关。
敌军或许会受到惊吓,楚军却也很快失去了彼此间的联系,士兵迅速分散,从多个方向发起进攻,一开始还有人回来报信,没多久就都迷失在黑夜中。
只有鼓声不断、杀声不断。
韩孺子带数百人留在后方,终于他也忍受不住,转身对众将士说:“这一冲要直抵京城。”
这种时候没人劝说皇帝,人人都明白,离敌军如此之近,逃亡是没用的,反而更容易被追杀。
皇帝策马在前,孟娥、王赫、晁鲸、马大等人迅速追上,后面是大量侍卫与少量士兵。
他们越过一条冰冻的小溪,偏离了大路,没时间找路、认路,只奔着火光与叫喊声而去。
敌人却迟迟没有出现,连自己人也消失了,韩孺子放慢了速度,手里握着一杆枪,总觉得手滑,必须用力握紧才行,就跟他的心一样,似乎悬在了某处,又好像无动于衷。
这真像一个古怪的梦,韩孺子想,随后觉得可笑,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自己竟然生出如此无聊的念头。
前方有人惨叫,一名侍卫将火把先扔过去,几名士兵躺在地上,分不清属于哪一方,其中一人正在啊啊地大叫,不分族类,痛苦时的叫声都差不多。
韩孺子没有停下,继续向前驰骋,右前方有一团火,突然蹿起一丈有余,照亮一大片黑压压的士兵,旋即收缩,士兵也跟着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
韩孺子愣了一下,想要调头冲过去,却被其他人挡住,只能继续前进,等他再转头时,不要说士兵,连那团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孺子开始感到尴尬,怀疑自己是不是跑错了方向。
嗖的一声,一支箭莫名其妙地射来,直到近前才被发现,一柄刀抬起,将它格开。
孟娥一手火把一手腰刀,紧紧跟在皇帝身边,及时解除了一次威胁。
韩孺子的心猛地一跳,他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只差一点,他就要死在无名之辈的无名之箭下。
他稍稍偏离方向,压着其它马头,迫使整支队伍跟着自己一块走。
终于,他看到了厮杀的场面。
一小队敌兵看到了这边的火把,正在冲过来,当先一名将领,手持西方样式的长枪。
韩孺子用双腿拍马,他的坐骑千里挑一,全速奔驰比别的马要快。
他超过了众侍卫,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全神贯注于对面的敌将,将其当成冲破梦境的出口,好像只要刺中这个目标,一切的黑暗与寒冷都会消失。
身后有人在叫喊,韩孺子听到了,却不解其意,也不在乎,他只想前冲,将那名在火光中时隐时现的敌将刺落马下。
两人相遇,韩孺子甚至看到了对方战马鼻子里喷出的大量白气。
他相信自己能刺中,这信念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根本想不到要躲避对方的进攻,将对方完全当成了会动的靶子。
砰的一声,韩孺子胸前剧痛,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飞起来,坐骑长嘶,两腿前立,随即又向前冲去。
韩孺子眼里仍然只有目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戳。
长枪刺中了,也脱手了。
坐骑带着主人继续前冲。
韩孺子无力控缰,想要挺起身体,只感到天旋地转,分不清上下左右。
这样的结局可不光彩,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韩孺子想完这个念头,从马匹上掉下来。
他没有昏过去,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就像有意憋气的人,时间长了,偶尔会突然忘了怎么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