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
“事情起因于一次泰山封禅,那是一次规模很大的封禅,准备了多半年,当地官府特意重修了登山之路,宿卫军包围泰山,搜索了三遍,确保山上没有闲人与猛兽。武帝清晨步行上山,途中休息九次”
回想当年盛况,刘介兴致盎然,不由得多讲了一会,然后才进入正题,“当晚子夜,武帝在泰山之巅将一份拜天祭文送入圆坛之中,接下来本应将入口堵死,以柴火燃烧,外围再垒以石块。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发生一件意外,或许是凑巧,或许是天意,或许是武帝眼力太好,竟然看到坛里已经有了一份祭文。”
“啊?”韩孺子大吃一惊。
“圆坛入口宽不盈尺、高不过六七寸,当时又是半夜,只在远处有几根火把,武帝居然能看到里面的一卷纸”刘介摇摇头,“我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先放进去的祭文写了什么?”
“没人知道,武帝没让任何人看,但他说了一句话,还有人想在皇帝头上封坛吗?因此我猜那份祭文大概将皇帝比作泰山,而将自己当成泰山之巅的圆坛,自以为比皇帝还要高出一丈。”
“好狂妄的家伙,是当地豪侠所为?”
“那份祭文显然没有落款,因为武帝向天下所有豪侠展开报复,而不是单独追查某一人。”
韩孺子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忍不住问道:“刘公有没有想过,那份先放进去的祭文其实是武帝安排的?”
刘介微笑,“陛下已经开始不信,但也要学会不疑。如果那份祭文是武帝安排的,就应该留下祭文,交给有司,命他们严查。可武帝愤怒异常,当场撕掉了祭文,事后调换了一大批太监与宿卫,挨个调查他们的背景,与豪侠有关者,一律处死。所以,我宁愿相信的确有一份多出来的祭文,它能被武帝发现,实在是巧得不能再巧。”
韩孺子又沉默了一会,“武帝只因为一点疑心就诛杀天下豪侠,刘公希望朕也这样?”
刘介深鞠一躬,“武帝常说,论仁义,皇帝比不过圣人,论口才,皇帝比不过说客,论武力,皇帝比不过将军,论聪明,皇帝比不过文臣,皇帝能够居于万民之上,一是靠祖宗功德,二是靠决断。天下大事皆决于皇帝一人,或是不信不疑,或是当机立断,决不能模棱两可,让天下人猜疑。不管因为什么,武帝决定诛杀豪侠,就绝不手软。武帝希望自己不仅继承祖宗功德,还能为后世子孙奠定万世基业。”
刘介显然将武帝当成了皇帝的楷模,崇拜至极,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万世基业。”韩孺子露出微笑,他也敬仰武帝,对如何当皇帝却另有想法,“大楚像是还有万世基业的样子吗?”
刘介正色道:“大楚是有内忧外患,可陛下一旦登基,麾下有兵有将,仓中有粮,厩中有马,旨意颁布,天下响应,群臣或许狡猾懦弱,可也恭顺服从,没有给陛下增添麻烦。陛下设想,朝中若是再多几位爱揽事的大臣,会是什么样子?”
韩孺子没吱声,朝中大臣若是敢想敢做,他或许一开始就会是真正的皇帝,也可能沦为各方斗争的牺牲品,最关键的是,无论谁当皇帝,都会因为年幼而成为大臣的傀儡。
“武帝留下一柄利器,可能生了一点锈迹,陛下只需时时擦拭,它终会露出天子之剑的模样,横扫天下,无坚不摧。”
韩孺子怦然心动,脸上却不动声色,“万世基业当断则断刘公退下吧。”
刘介悄悄退出房间。
韩孺子坐了一会,伸手掐灭蜡烛,四周陡然一暗,伸手不见五指,泥鳅鼾声不断,张有才窸窸窣窣地又要起来,韩孺子轻声道:“你睡吧,我坐一会。”
张有才悄无声息了。
外面传来琴声,其中有激昂慷慨之意,显然得到了刘介的授意。
韩孺子听出了几分琴意,受到的触动却不深,远不如那曲在外人听来十分平淡的“空音曲”。
没过多久,天色微亮,琴声停止,张有才立刻下床,推醒泥鳅,一块服侍皇帝穿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