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今晚已经看过一位老太婆哭闹,很庆幸不用看另一个老头子的哭相。
一名司仪官侧身站在台阶上,洪亮的声音在冬夜中显得极不真实,“太后驾到!”
在一队太监和女官的护送下,太后身穿朝服缓缓走来。
韩孺子不顾礼仪仔细观瞧,很遗憾,王美人不在其中。杨奉轻轻拽了一下倦侯的披风,韩孺子垂下目光,还是看到太后身边跟着两人,一个十六七岁,个子比太后还要高些,神态极为恭谨,身上的服装表明他绝不是宫中的太监,另一个比较小,只有六七岁,胖乎乎的,一脸茫然,总是回头张望,大概是在寻找认识的人。
太后与这两人站在了韩孺子和东海王前方。
宗室出身的兵马大都督韩星上前,也是侧身站在台阶上,与喊话的司仪官对面。
“祖宗有灵,子孙跪拜!”司仪官喊道,声音远远传出。
太后带领全体韩氏子孙跪在冰硬的青石地面上,膝下没垫任何东西。
“一叩首!”司仪官可不管这些,此时此刻,他就是韩氏历代皇帝的代言人,声音不急不徐,指挥数百名子孙磕头。
跪拜三次之后,众人起身,然后是文武百官,同样跪拜三次,这是一次意外的拜祭,礼仪已经简化许多。
兵马大都督韩星在台阶上再次向太庙跪拜,这回没用司仪官喊话,他自己跪下,自己起来,然后宣读一直握在手中的旨意。
他的声音没那么大,却还清晰,词句古雅,引用的典故极多,大臣们听得万分激动,一直站在外面、被冻得脑袋发麻的宗室子弟们却是一头雾水,好一会才陆续明白过来,这是一篇洗冤昭雪的请命文。
按照惯例,韩星先是赞颂列祖列宗的功绩,对武帝尤其不吝溢美之辞,然后锋头一转,指斥那些引诱武帝做坏事的奸佞小人,罗列了一些人名,韩孺子惊讶地听到了中司监景耀的名字。
接下来,请命文开始回忆武帝头两位太子的冤屈,声情并茂,太庙前很快哭声一片,宗室子弟哭,大臣也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一些,甚至顿足捶胸。
韩孺子已经算是见过“世面”了,此刻还是惊讶不小,站在他前方的少年和孩童乃是太子遗孤,痛哭流涕尚可理解,其他人哭什么呢?就连东海王的肩头也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还有点像是在窃笑。
韩孺子哭不出来,也不会做样子,只能将头低下,尽量不惹人注意,可周围的哭声太有感染力,韩孺子无法不受影响,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太过无情。
长长的请命文终于快要念完。东海王韩枢和废帝韩栯的名字被提到,他们两个是不肖子孙,德薄福浅,不能继承韩氏江山,因此要从前太子的后人当中选立一位。
隔着几步,韩孺子也能听到东海王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倒是无所谓,听到“不肖孙栯”几个字的时候。甚至没有立刻想到这就是自己。
最关键的一刻终于到了,两位太子各留下一名后人。钜太子的儿子名叫韩施,今年十七岁,镛太子的儿子名叫韩射,刚刚六岁,父亲遇难时他还在母腹中没有出世,两人虽然也列入皇室属籍。却一直备受冷落,连名字都是随便起的。
韩孺子有经验,知道最后成为皇帝的那一个,将会改名。
大臣们哭得更加响亮,韩孺子觉得其中一些人是真心实意的。
杨奉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钜太子在位十多年,镛太子也有六七年,他们在大臣当中根基颇深,大致来说,文官喜欢钜太子,武官倾向镛太子。”
韩孺子恍然,怪不得父亲桓帝一度想要联合外戚对付大臣,桓帝当太子的时间过短,与大臣没有形成紧密的联系,而韩孺子甚至没有经过太子这一阶段,与大臣毫无接触,所以他的退位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