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在成化朝中期权倾朝野时不过十六岁而已。到今年也才刚满四十岁。
钱能已经六十岁了,长他近两轮。却照样给他磕头下跪。
要知道,成化朝中期各地的镇守太监、监管太监,都是汪直的徒子徒孙。
论起来,钱能当年只是汪直属下的属下。
老内相怀恩生前都跟汪直称兄道弟。
骆驼倒了,架子还在。一直到今日,宫中二十四衙门中的许多管事牌子都是汪直当年的徒子徒孙。
有这些人在,失了势的汪直,依旧在内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常风心中叫苦:刚才在楼梯口听到二楼的人张口闭口“大老板”。
林家真正的“大老板”,该不会是汪直吧?
若林家大老板是汪直,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汪直笑道:“钱能,好你个猴崽子。二十年没见,你怎么老成这个德行了?快坐。”
一个四十岁的人,称一个六十岁的人为猴崽子,何况六十岁的人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
钱能不仅不怒,反而笑盈盈的说:“多谢汪老前辈赐座。”
应该这么说,汪直是所有宫中内宦的偶像。
每一个内宦,都希望今后成为汪直那样的人。
汪直瞥了常风一眼:“这人是谁?”
钱能连忙引荐:“这位是怀恩老内相的义孙,常风。”
钱能没有介绍常风的官衔,只介绍他的辈分。在当年权倾朝野的汪公公面前介绍官衔,会显得班门弄斧。
汪直道:“常风?想起来了。怀恩那老东西被贬金陵时跟我提过他。”
“呵,一个撬动了朝局的小小总旗。现在好像升到锦衣卫的同知了对吧?”
汪直竟口称怀恩为“老东西”。不过这并不是侮辱,更像是一种亲近的戏称。
常风拱手:“正是。”
钱能连忙道:“还不快给汪老前辈磕头?”
萧敬亦道:“汪公是你干爷的平辈。你这个当孙辈的第一次见他,理应磕头行礼。”
汪直摆摆手:“不必了。我是无官无职的草民而已。请坐吧。”
常风入座。
汪直随口问常风:“你家那个爱吃猪头肉拌蒜泥的小胖丫头如何了?”
当年怀恩被贬金陵,为了保护糖糖,将糖糖一同带了过去。
糖糖是见过汪直的。汪直很喜欢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常风答:“回汪老前辈。小胖丫头已经嫁为人妇,为人母。孩子都四岁半了。”
汪直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日子过的真快啊。”
说完汪直拉住了那个三十岁美妇的手:“常小兄弟,你应该是第一次来闽商会馆。不认识她。”
“我来给你引荐,这位就是泉州林家的大老板,闫盼儿。他是林生父亲的遗孀。”
闫盼儿,林生父亲的续弦夫人。一个有手腕、有胆识、关键时刻又能下狠心的女人。
这十多年来,林家事务一向是闫盼儿操持。她才是林家真正的家主。
她名义上的儿子林生,只是站在前台的替身罢了。
常风猜对了林生是替身,却没料想到,林家真正的大老板是一个长得想让人犯大明律的美妇。
常风注意到,汪直介绍她,口称不是“林夫人”,而是呼她本名。
汪直继续说:“盼儿是我的干女儿。常风,你现在不是当年不及鼻屎大的总旗了。是皇上身边的宠臣,厂卫大佬。”
“今后你可要好好关照她啊。”
常风先是沉默。
钱能拉了下他的左袖,萧敬扯了下他的右袖。
常风无奈,只得道:“是。”
珠圆玉润,美肉摄人的闫盼儿笑道:“咯咯,常同知初来泉州会馆。民女敬您二十杯酒。”
常风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杯?喝完了不得醉成死狗?那这美妇今夜可能要便宜了在座的哪位大人物。
汪直拍了下手:“好。我的干女儿不愧是女中豪杰!来啊,上杯。”
几名仆人将二十个杯子叠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塔。
闫盼儿道:“女儿红酒劲太小。敬常同知不恭敬。换辽东烧刀子。”
仆人又拿来了一大壶烧刀子。
闫盼儿轻启红唇,用牙咬去红布裹的木塞。
她将酒倒向金塔最上端的酒杯。酒水像瀑布一样淌进了下面的酒盅内。
一壶烧刀子倒完,二十个酒杯刚好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