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意味深长的说:「咱们虽有同一位干爹。可涉及公事,我得铁面无私。」
郭奇驴心领神会,直接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塞进了钱宁的袖中:「大哥,劳烦了。」
钱宁得了厚礼,立马改口:「咳!咱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说劳烦是见外了。能帮你遮掩的,我定帮你遮掩。」
郭奇驴是宫里派驻山东的河务大掌柜。他心知肚明,在他任内三年,山东的治河银总计二十万两。
其中最多只有五万两用在了修堤坝上。
剩下的十五万两倒不是他一人独吞,他没那么大胃口。
是被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河道官儿们分了。
他自己得银三万两。要是钦差深究下来,张秋堤决口之事他难辞其咎。
钱宁拍了胸脯帮他遮掩,他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官场谁人不知,钱宁如今是锦衣卫常爷的心腹。
且说常风、刘大夏等人花了一个月功夫,基本稳定了鲁西局面。
赈灾之事已经办得七七八八。如今该着力于治水了。
刘大夏率领一众官员,先视察了张秋堤。
黄河水依旧从张秋堤的决口处汹涌而出。
视察完,刘大夏与官员们回到阳谷县衙商议:「如今看来,堵住张秋堤缺口已无可能。唯有分水法与障水法并用。」
分水法顾名思义,指疏通支流河道,将主河
道的水势分流。
障水法则是在岸边设置河堤。
常风站在刘大夏身边一言不发。他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从不发表意见。
怎么治河是刘大夏的事。他只管看好治河银别被官员贪墨。
刘大夏命人铺开了一张《山东河流堪舆图》。
他用手分别指了三个地方:「我们得在黄陵冈疏通贾鲁河,同时疏通孙家渡和四府营的上游,以分水势。」
「这三个地方用分水法。」
「同时从胙城经过东明、长垣到徐州修筑长堤。这一线地方用障水法。」
治水是一盘大棋。按照刘大夏的设想,这件大工程北起鲁西,南到徐州中原地。
而工程第一步的施工地黄陵冈,位于后世的宇宙中心——山东菏泽曹县!那个牛逼六六六的地方。
河道监管郭奇驴听到刘大夏要在黄陵冈疏通贾鲁河,脑门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山东的每一段堤坝,都是豆腐一般的工程。
文官吃草,武官吃土。他这个不文不武的阉人是草、土全吃。
张秋堤是豆腐工程。可张秋堤已经被大水冲了,死无对证。
到底是因为水势太大导致决口,还是因为豆腐工程导致决口,谁也说不清。
贾鲁河沿岸堤坝却不同。没被水冲,摆在那儿呢。
钦差一到,那些木一草九,甚至十成是草的埽工漏了馅......钱宁想保他都保不住!
常风虽不说话,但眼神一直扫视着一众官员。他从郭奇驴的表情中,看出此人心中有鬼。
郭奇驴的脑子转得很快。
仓场亏空有露馅之虞,管粮官有个不二法门「火龙烧仓」。即放火烧掉粮仓,毁掉罪证。
河道豆腐工程有露馅之虞,河道官也有个不二法门「水龙冲堤」。即人为决堤,让洪水冲掉罪证。
郭奇驴打定主意,派人赶往曹县黄陵冈决堤放水。至于老百姓遭殃不遭殃,他才不在乎呢。
黄伯仁提出了问题:「按照刘都院的设想,这样庞大的工程恐怕需要民夫十万以上。」
「如果从山东征发徭役,山东百姓负担过重。」
任何人都要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问题。
黄伯仁是山东的署理巡抚。做事情要从山东百姓的利益出发。这没毛病。
刘大夏道:「还是治水的老法子,以工代赈!鲁西有几十万灾民。凡十六到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参加水利施工,每月发半石粮米。」
半石粮米就是八十三斤。添点野菜煮糊糊,够四口之家吃一个月了。
黄伯仁道:「妙哉!灾民有粮米赚,必定踊跃报名。」
刘大夏道:「诸位各自去发动鲁西百姓,五日之内,我们凑够十万民夫就动身去曹县。」
一众官员散去。
常风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河道监管郭奇驴身上。
十年的锦衣卫历练,让他有了一种敏锐的直觉。
他总感觉郭奇驴有些鬼鬼祟祟的。
郭奇驴出得阳谷县衙。县衙大门前站着几个河道监管衙门的小宦官。
常风站在大门内偷窥着郭奇驴。
只见郭奇驴跟一个小宦官嘀咕了好半天。小宦官一拱手,上了一匹马。
恰好徐胖子走了过来:「常爷,看什么呢?」
常风道:「看到那个骑马的小宦官了嘛?你跟上他。在城外把他抓起来。我要审问。」
「这事儿别让郭奇驴和钱宁知道。」
徐胖子惊讶:「怎么还背着钱宁?」
常风提醒他
:「你忘了,郭奇驴和钱宁都是钱公公的义子啊!」
按照之前白昂讲课时所说,河道官没有一个干净的。
常风认为郭奇驴指定也从河道上捞了好处。只是多、少的问题。
今日县衙议事,常风见他表情慌张。出来后又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做贼心虚。
傍晚时分,常风跟刘大夏、黄伯仁正在吃晚饭。
晚饭是三碗蒸麦饭,一碟咸菜,一碟炒青菜。
灾民们吃的是麦粥。他们三人不忍心铺张。
刘大夏道:「黄部堂,你从莱州运来的那三千石海盐算是派上大用场了。」
「我让每个粥棚在每一锅麦粥里都放上一捧。」
「人要是不吃盐,身上就没力气。还谈何让灾民们跟着咱们治水?」
黄伯仁道:「那批海盐是我强逼盐商捐的。呵,估计他们到现在还在问候我的八代祖宗。」
虽吃的是粗茶淡饭,常风却感觉比孔府宴还要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