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岁的刘吉坐在书房里。他有些后悔。
今早他不知是怎么了,真把自己当成了谏臣。一时头脑发热,竟反对弘治帝封两个小国舅为伯。
刘吉揉了揉太阳穴,自言道:“不如明日早朝时改口。就说两位国舅在锦衣卫效力期间功勋卓著,理应封伯。”
刘棉花的脸皮厚得像德胜门的城墙。出尔反尔的事他干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就在此时,管家通禀:“老爷,北镇抚使常风求见。”
刘吉面色一变:“钱宁没跟着来吧?”
京官如今有个共识。不怕锦衣卫上门,就怕上门的锦衣卫里有钱宁。
钱宁上门准没好事。
管家答:“常镇抚使是单独来的。”
刘吉松了口气:“好。我去客厅见他。”
不多时,刘吉来到了客厅。
刘吉笑道:“常镇抚使是稀客啊。来啊,快上好茶。”
常风拱手:“下官见过刘阁老。”
刘吉道:“快快免礼。咱们是老相识、忘年交,无须多礼。”
刘吉发现常风的身边放着一个木箱。
他心中暗道:难道常风是有求于我,来给我送礼的?咳!这个铁憨憨。难道不晓得如今官场送礼送的都是银票?
他抬这么个大箱子来做什么?
常风见刘吉的目光停留在木箱上,说:“今日来贵府,是有件礼物要送给刘阁老。”
刘吉笑道:“咱们至好。你若有事托我给办,开口就是。何须如此庸俗?箱子里装得要是银子,你赶紧抬回去。”
常风打开了木箱。
刘吉大惑不解。只见木箱中装的全是文册。
他心中暗道:难道是孤版书?咳。我表面上喜欢孤版书,那是做样子给旁人看的。显得自己儒雅博学。
我真正喜欢的还是银子啊!
常风道:“刘阁老,请您过目。”
说完他拿起一个册子,递给了刘吉。
刘吉翻开后,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走到木箱前,仔细翻阅了每一个册子。
随后他道:“这就是传言中锦衣卫记录的官员私档吧?”
常风点点头:“正是。”
刘吉道:“你们锦衣卫真是神通广大。连我十二岁时偷看隔壁寡妇洗澡,被寡妇识破。寡妇顺势让我跟她睡觉的事都知道?”
“怎么查出来的?”
常风微微一笑:“锦衣卫收集百官隐事一贯仔细。特别是刘阁老这样的内阁重臣。”
“寡妇死了好多年了。可您当年的左邻右舍却有高寿的,尚在人间。锦衣卫去查问他们便是。”
这些刘吉的私档中,有受贿之事、使用卑劣手段排除异己、巴结万贵妃基本从他入仕以来的黑料收集齐了!
刘吉问:“你今夜把私档带来给我是什么意思?”
常风道:“如果我没记错,您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已经为官四十四年了。”
“在任上您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熬坏了身子,体弱多病。”
“您何不递告老还乡的手本,回乡颐养天年?皇上看在您往日的功劳上,一定会下旨厚待您,让您衣锦还乡,荣养天年。”
刘吉质问常风:“我没得罪你吧?”
常风点拨刘吉:“您从未得罪过下官。下官区区从四品,就算有吞天之胆,也不敢要挟当朝阁揆致仕。”
刘吉绝望的坐到了椅子上:“明白了。是皇上的意思,对嘛?”
常风沉默应之。沉默就是默认。
刘吉问:“难道没有回旋的余地?”
常风劝刘吉:“刘阁老,您已当了六年首辅。滔天的权柄您已经掌过了,此生无憾。何必贪图内阁首辅的那把椅子,让自己不得善终呢?”
“我说几句过头的话。您今夜若写了辞官的奏折。这些私档我会留给您付之一炬。”
“您若贪恋内阁首辅的椅子,不肯辞官。这些私档在一天之内就会传遍京畿!”
“到那时,您不但保不住官帽,还会身败名裂。何苦来哉呢?”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刘吉仰天长叹:“唉!叶落归根,衣锦还乡,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常风笑道:“对喽!有些事看开了就好。我给您研磨。您现在就写辞官奏折吧!”
史书载:五年,帝欲封后弟伯爵,命吉撰诰卷,吉言必尽封二太后家子弟方可。帝不悦,遣内臣至其家,讽令致仕,始上章引退。
弘治帝对刘吉还算厚道。准刘吉回乡时使用驿站车马。保留原俸荣养。
权力是人间最珍贵的灵药。
从古至今,官员在任上时,即便七老八十也精神矍铄,双目如炬。
一旦没了官职,立即就变得垂垂老矣,老态尽显,病症缠身。
刘吉就是如此。
他丢官的第二年便在家乡博野县病死了。
弘治帝对这位替身也算厚道,派内官前去谕祭,还赠加官“太师”,赐谥号“文穆”。
成化、弘治两朝脸皮最厚的阁老,就此在史书中谢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