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巨大的袈裟,正凌空飞行,边角处时刻有金光闪烁,速度奇快。
上面承载了九道人影,各自屹立。
这是少林派的传承至宝,木棉袈裟,上面九道人影,正是武当长老陶福安和少林的八大名僧。
八大名僧中有五个,都只是继承禅宗少林前辈们传承下来的净土,但也有三个是自修而成,实力非同凡响。
其中有疯僧醉菩提,练就神眼,远远就看到大巴山异状。
“那是冥河姥姥?!”
疯僧叫道,“与她交战的,莫非就是为白一子治伤的那位,看起来是刚突破到双灾境界,身边又无法宝,形势不妙啊!”
陶福安也是始料未及,叫苦道:“他们两个怎么把战场分开了!这下我们先去哪边帮忙才好?”
疯僧道:“我看这位似乎也懂佛法,不如把木棉袈裟借他一用,我们再往南海去……”
木棉袈裟是少林方丈掌管,疯僧说这话时,众人都看向当代的少林方丈,欧阳忠惠。
老方丈注视着百里外的黄泉之门,注视那道坐在高峰上的身影,目光有些惊疑。
江湖中少有人知,这位欧阳方丈,是娶妻生子之后,才半路出家。
他年轻时候,习武参军,一心要杀敌报国,结果在边军中被监军所误,一场惨烈厮杀,同伍失散,冰天雪地,挣扎求存,扒了辽军的衣服保暖。
在辽国边地生活一段时间后,接触辽人,他才发现,原来这里大多也是汉人,言语习俗没有太多不通之处,甚至就算契丹百姓,本身也是水深火热。
两国交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极重负担,苦楚之处并不比宋人少,也不知究竟图个什么。
他年轻气盛,与一个辽人女子互生情愫,娶妻生子,就想要带妻子回乡祭祖,结果路过宋辽边境,巧遇两支队伍交锋。
宋军长官要当他是奸细,抓起来细细盘问,辽军长官更是直接就要弯弓射杀。
欧阳千辛万苦杀出重围,才带着受伤的妻子回到乡中,妻子旧伤难愈,不久便去世,他心灰意冷,整日浑噩,有心报复世道,也不知从何着手,五内如焚,就将儿子托付给老家人抚养,外出参禅访道,希望能够得到开解。
最终他在少林驻足,领略佛法,剃度出家,竟后来居上,越过了同辈师兄及众多师叔长老,接任了方丈之位。
他平日默默读经,默默练武,向老家写些书信,很少高谈阔论,舌辩佛法。
寺中不少低辈子弟,很难理解,为何当初上代方丈说他佛法境界最高。
其实他自己觉得,说穿了也是一文不值。
天地间,向来有无数差异,看似平常,但不经意间,若有那么几重差异,累加到了一个生灵身上,就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人身笨拙,人身脆弱,在这煎熬苦海中,总是难以自主,迷茫失措,但人心飘渺,反而比身子多些好处。
儒道佛杂各家思想,说穿了也就是个修身养性,先求心能自主,心能解脱。
欧阳方丈体会过身心煎熬,才知道,就连心念上一点点的自主,都是多么困难的事。
寺里其他和尚,没有这等体悟,当然无法领略佛法,欧阳方丈纵然有心教给他们,也不知如何展示,口舌之争是没有用的。
可是今天,欧阳方丈看着坐在山峰上的那道人影,看着站在黄泉之门上的团团幻境。
忽然觉得,佛法,似乎也可以切实的展示出来。
旁边疯僧还在催促欧阳方丈。
“不必了。我们已经是全力催动木棉袈裟,但还有这百里之遥,无论如何是赶不及的。”
欧阳方丈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都以为事情不好。
谁知,欧阳方丈说了这话之后,又俯下身去,行礼参拜,满心欢悦,口中念唱。
“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
“若要纸上寻佛法,笔尖蘸干洞庭湖!”
佛音在高空之中拉长回荡。
………………
幻境之中,泥胎佛像开口说话。
“黄泉本性,是他们临死时一点脱离身体、最自主、又最放不下的心思,寄希望于世间真有黄泉忘川,轮回转世。”
“但说到底,他们的每一个念头,都是分散沉积下去的,没有完整的灵智可言,又怎么可能唱出那些叫人投入黄泉的魔音?”
佛像似乎完全无视了正在侵蚀幻境的黄泉之水,声音中含着笑意。
“你说我在蛊惑他们,但我只是让他们想起,他们真正放不下的事情。”
“恩爱的妻子失去了孩儿,至死犹恨,曾经的少年失去了父亲,成为大儒百年之后,也耿耿于怀……”
“你让他们唱着不该有的歌词,我让他们想起他们真正的心思。”
“试问,你和我的幻境,究竟是,谁更真?!”
冥河姥姥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一片铁青。
只见周边一切崩裂的幻境,骤然定住,维持在所有执念惦记的那个场景。
幻境之外,山峰之上,苏寒山目光湛然,黑白分明,挺身运掌,双手向前推出。
他的掌力,仿佛编织了一场虚空大梦,笼罩了整个黄泉之门。
化而后定,定而后化。
执念尽展的那些古老念头,如清风般起伏飘散,使一场大梦,回归黄泉。
百里开外,响着一个虔诚的苍老嗓音。
“达摩西来一字无……”
“全凭心意用功夫……”
群山之间,冥河姥姥发出一声震天的嚎叫。
黄泉之门崩散开来,空神子不受控制,四散飘飞。
她的真身终于显露,黑衣飘扬,七窍流血,痛号穿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