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64:Squab(鸽童)

“霍利斯曼,当你读到这份未及发送的语音,不必出门来寻,因为我已踏上了黄泉路。相识相知,四个月有余,因为有你我很快乐。在你成为吕库古小姐前,哪怕肤色不同,我真的以为你是我同一个胎盘里带出来的大哥,有种今生前世的熟悉感受。我可以将自己的任性,毫无顾虑地发泄在你身上,从而找寻自己失去的童年。每当要分摊费用时,你明知我会装傻扮痴沾你便宜,却从不点穿,以自己是兄长的名义,不发一言承担了全部。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钱,只想不断体验那种缺失的,被人包办的感觉,这对我来说,太弥足珍贵了。

一个月前,女兵到来的当晚,我俩聊得最多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你。樱桃说,不知自己何时死与明知自己即将死,是截然不同的勇气。我特别纳闷这究竟是种怎样的心绪。直到今天,我走向自己的末路,回头再去想这些,人变得坦然了。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人之所以会心怀恐惧,更多的是种种遗憾,今天某事放不下,明天还要怎样怎样。那么,假设是自然老死,不同样也要去想这些么?那只是一个时间长短的概念。既然死亡注定会发生,又何必那么伤痛呢?这种事本该快乐地接受才好。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我才能心无旁骛。

我从来不是一个外向型的人,只是装得很乐观,因为总提起自己糟心事,会影响到你,令身边所有人都跟着很不痛快。随着琐事频生,我本已忘却的孤独之感,却因为Krys的逝去,再度笼罩全身。在你走后,我认识了许多人,一度觉得她们足以叫我忘却与生俱来的伤逝。但很可惜,这终究是个假象,别人是别人,我还是我,没人会因我而不顾生计,更何况我已给她造成了无尽的磨难。佐治亚之行,让我与Krys打开了彼此心扉,已然超脱了替你照顾女友的普通之情。她很出色,比我想像的还要坚强,我们也在一系列的跌打滚爬中,成了真正可以将后背托付的战友。而在这个原因背后,更有着一份神秘的诚挚之情。

在手机的录音器中,有一首忙乱中录下的歌曲,它就是你最熟悉的南海姑娘,虽然是由Krys哼的,但歌者却是另一个你朝思暮想的人儿—雅典娜。她出人意料地站在我眼前,从而揭开了这段挥之不去的噩梦。我这么做,除了无颜面对兰开斯特们之外,更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我不想让她永远留在恶鬼横行的涡地,我俩本就该合葬在一起。

适才我作了一番安排,得到的答复令我稍稍心安了些,若今天的黄金之骰属于我,那么我将送还你一个崭新的Krys。当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甚至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纵然这种希望渺茫得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尝试一下。

那么,霍利斯曼,别了!祝福我吧,如果有来世,咱俩再续前缘,当一对真正的兄弟。”

脚踏车轮子滑过水洼,激起一片片的雨露,它们泼洒进生锈的车轱辘里,让本就缺失的中轴弹珠相互撞击发出锐音。它是我打旅馆屋棚里顺来的,老板开着电视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十多分钟的车程在脚下一晃而过,我很快抵近了几小时前人声鼎沸的黑枫隧道。留在洞内的大型矿灯依旧亮着,然却人迹全无。灰褐色的布帘被劲风吹拂,发出刺啦啦的怪叫。

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一个新的黎明即将来到。铅青色的夜空腾起数百只黑色大鸟,自南向北掠过,白色的鸟粪挟裹腥风披头盖脸洒下,我只得将车丢开,掀开船帆闯入隧道,靠在山石前点燃一支烟。抬腕看了下表,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分,距离约定,我早到了十分钟。

这就是留给林锐的遗言里,所提到的安排。在我听完咿咿呀呀的南海姑娘后,合上手机的那一刻,忽然顿生出一个念头来。何不试一试呢?我对自己说,不由重新按亮光屏,在拨打记录里竭力搜索。很快,我寻到一个即将被遗忘的号码来,那就是神秘的漂泊者。

原本这行数字,在魂镰的斥责中,本该被删去的。然而我并不甘心,依旧惦记着H1-092的下落,最终保留了下来。他曾提起自己有个客户,对欧石竹街那家人很感兴趣,甚至愿意倒贴我一万五。天底下真会有那样的蠢货么?既然这家伙神通广大,我不妨可以联系他看看。

号码很快被接通,漂泊者就像等在电话前,才响过一声铃音便忙不迭地接起来。他依旧在那头咝咝地抽着烟,漠然等待着开口。然而我却想不出理由再来找他,这件事已过去了很久,客户这种东西,错失后就差之千里,再想找寻可就难了。

“大半夜的,又来寻我开心?”幽灵等了半晌不见回答,不禁很是气恼,想要挂断电话。

“诶,信号很差,现在好多了。”我挠了挠头皮,走到客房门前的木椅上坐下,忐忑道:“这个,我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上次的事,是我们里的主事人不让我与你保持联络,而现在,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与你。你上回说自己有个客户,对德罕那家人的案子十分感兴趣,那么,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们吗?我有些话想找对方谈。”

这个漂泊者阴阳怪气地调侃了我几句,大概是撒完了气心态平衡了,让我先挂电话,三分钟后他自会打来。结果仅仅只有两分钟,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按下对话键去听,这家伙又重新恢复了热情洋溢的口吻。幽灵说我算是走了狗屎运,他的客户至始至终都对此很感兴趣。不过,因为时间被拖得太久,一万五不必再去惦记,我最多只能拿到八千大洋。

“我的客户昨天就去了你们所在的那片乡下,人目前就住在周边镇子上。原本他们决定明晚动手,但你毕竟熟悉地理。这样好了,五点整,客户会与你在隧道碰面,他们是两个人。”

相隔十分钟后,手机又一次响起,这次打来的是客户本人,一个嘶哑老态的声调响起。对方大致提了几个问题后,表示现在立即动身。由此,我才去取了破车前来赴约。

“钱的话一分都不会少了你,但有个条件,你得事无巨细,将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我家主人。你们怎会去找暗世界人马来携手调查?这根本是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我独自站在隧道中,默默抽着烟,心头却很激荡,当林锐读到这段语音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这小子恐怕得疯了!眨眼间失去了两个至亲,必然将怨恨女兵,活活将我逼上绝路。然后范胖眼镜两人,大抵也会手忙脚乱,他们会想方设法,哭着丧跑来此间,呼天抢地地跪倒在石盘前吧。那么,如果Dixie获知这个噩耗,又会是何种反应呢?她理应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但一定会在暗处默默流泪,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很久吧。

想着这些人不久之后的各色丑态,我嘿嘿笑出了声。

法国一位漫画家有幅作品,一大群人站在遗像前哀哭,只有画片上的死者咧着嘴开怀。想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感到整个人无比轻松,原来死亡这种事,也是充满惬意的。

随着时针一分一秒指向数字五,黑枫隧道的彼端,隐隐约约现出两条黑影,一个尤其高,足有三米上下,另一个特别矮,大概小学生般的高度,俩个人打着手电以频闪切规与我对暗号,判断无误完不紧不慢过来。几分钟后,顺利会师在科西塔图腾前。

“你俩,就是客户么?”我张了张嘴,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矮小的那人是个留着尺把长白发的老妪,满口牙都快掉没了,身板枯槁一阵狂风都能拍倒。而另一人,是个普通个头长相平凡的年轻女子,看外貌应仍是个学生崽。之所以会错看成三米高,是因这个人手中挑着根不锈钢长杆,顶端挂着只造型古怪的装饰。此物理应是盏灯,用铜丝扎起边框,然后嵌入塑料片。新生儿大小,有手有脚,肚脐处画了个硕大的眼珠,里头安着燃火的灯芯。

这东西于我而言分外眼熟,那是不久前在阴蚀道场时,曾端在Dixie手中挥舞的长竿。这一老一少起初笃定地站着,后见我面露愠色,不觉困顿,彼此对视后发问在张望什么。

“我见过这盏阴惨惨的灯!”我手指长杆,喝问:“你俩是不是尾随我到过绿城?”

“从没去过,何出此言呢?”老妪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抓起长杆走上前来。

一番对答后,她方才搞清疑点出在长杆上,不由暗暗嗤笑起来。老妪将手一背,指着怪灯,道:“这也难怪,暗世界的人只精熟通技与獠术,对其他左门皆一无所知。年轻人,我来问你,你觉得这是什么?这件东西,你只要到过鸽童们的地下黑市,到处都有得卖!”

“诶?原来还真是。”我将信将疑伸手接过,果然在钢管上瞧见还没撕去的贴纸,标写着售价155Bucks,这是件商品。再去细观,怪灯颜色也有些差异,上次瞧见的泛着荧荧绿光,现在这支却是幽暗的瑰红。想着,我挺胸凸肚,问:“哦?那么它是什么?愿闻其详。”

“这支钢管名唤挑尸杆,而灯叫做焦尾琴,是左门人士出来办事带在身上的法环,与暗世界徒众常携带牛油尸灯一样。它既可拿来充作照明,又能将从事危险作业之人的魂魄,封存其中不被夺走。器物本身不伤人,真正作恶的是背后操纵之徒。”老妪不屑一顾地答道。

“听口吻,你好像很熟悉暗世界的门道,那么,你俩又是何方神圣?”